从公社副食店回来,梁凤英把宋煜送来的两斤肉洗干净,切得方方正正,整齐的码在钢筋锅里,从自留地的八角树上现摘一把八角叶,加上葱段蒜子,扔锅里兑水,大火煮开小火慢炖。
不多时,浓郁的肉香味便在草棚小厨房里弥漫开来,勾得林砚秋直咽口水,巴巴守着灶台不挪地儿,还美其名曰防止柴禾火太大把汤汁熬干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世林砚秋虽然嘴馋,但还没馋到这个地步,她猜测,她之所以有这么大反应,可能是因为现在这具身体太久没吃过油水的缘故。
梁凤英让她去堂屋拿豆角干。
林砚秋一听,忍不住建议道:“放豆角干坏味道,娘,红烧肉就是要什么都不放才好吃。”
梁凤英丢她个偌大白眼:“让你拿就拿,废话咋这么多,你以为我不知道放豆角干坏味儿啊,有的吃就不错哩,还挑三拣四,看把你给惯的!”
林砚秋识相闭嘴,乖乖去堂屋,又听她老娘在背后喊:“再带几个苞谷面馒头过来!”
“知道了!”
林家光景一般,住的是石墙房,铺茅草顶,光秃秃两间屋连个小院都没有,进去就是堂屋,陈设简单却不失干净,一张矮桌和两把马扎,靠西墙竖了个五斗橱,紧挨五斗橱旁放着两口大瓮,大瓮上放着个荆条编的藤筐。
林砚秋走上前揭开藤筐盖子,里面除了常见的苞谷面馒头,还有煎饼,窝窝头,小饸馍这类面食,一看就是梁凤英空闲时候提前做好的。
出于好奇心,林砚秋又揭开大瓮盖子看了下,一口大瓮里腌的是甜菜根,另一口是蒜瓣,一股带了糖醋的味道扑鼻而来,闻着还不错。
豆角干在五斗橱里,五斗橱上下统共六层抽屉,每一层抽屉都被装得满满的,米面、咸菜、菜干、油盐、碗筷分门别类,东西虽杂,却一点儿也不乱。
林砚秋开始打心底的佩服起她这个老娘来。
快晌午时候,红烧肉烩豆角干终于出锅,梁凤英先打了满满一搪瓷缸,又拾了两个馒头,一块包裹在被洗得雪白干净的笼布里,让林砚秋趁热送去知青点。
“小宋应该还没吃饭,你赶紧的。”
林砚秋嘴里应好,趁梁凤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掀开搪瓷缸盖子看了眼。
全是红稠油亮的大肉块,连半根豆角干都不见。
她总算明白她老娘为什么把两斤肉一次性全烧了,原来是不想占宋煜的便宜。
这样好,她分手也能有底气些。
......
小林家生产队的知青点设在靠近打谷场的废弃祠堂里,这座祠堂原先是个大地主家的,房梁窗户门扇用得全是上好的红木,里面还铺了青砖,只是头些年打地主,把祠堂收归了生产队公有,又没几年上山下乡浪潮席卷全国,生产队干脆把祠堂收拾了下,专门用来接待下乡插队的知青。
林砚秋刚到知青点,就看到了宋煜的舍友卫保山。
卫保山也瞧见她了,主动招呼道:“过来找宋煜啊,快进来吧,外边冷。”
祠堂里住了约莫十几个知青,男男女女,人多眼杂,她是来分手的,不是来制造暧昧舆论的。
林砚秋笑道:“不进去了,麻烦你帮我把宋煜同志喊出来一下。”
卫保山一听林砚秋这称呼,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关系,还宋煜同志...叫这么生疏,这是表演给谁看呢。
想归这么想,卫保山面上还是笑吟吟的,转身进宿舍喊人。
没多时,宋煜就出来了,一双清亮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小秋,你过来找我。”
林砚秋装没看见他笑,把带来的晌饭给他,道:“我娘让我拿来给你,还说下次不要送了,惹别人误会不好。”
天知道,梁凤英压根没说这话,完全是林砚秋借她老娘的名头补上的。
果然,听她这样说,宋煜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一僵,慢慢收了笑,低声道:“小秋,是我哪惹到你了?”
林砚秋摇摇头,不应反问:“宋同志,你能告诉我,我俩是什么关系吗?”
在结束关系前,她想确定下原主到底有没有跟宋煜正儿八经处过对象,还是由始至终只是暧昧。
男人在处理感情问题方面,可比女人理性多了,女人一旦喜欢上了谁,就会各种脑补,强把暧昧当恋爱。
殊不知,恋爱是男女双方共同表态之后,才正儿八经处下去的一种契约关系,单方面认为的都不算。
原文中,估计后期也是想洗白男主,所以在男主和女配感情描写方面十分模糊,以至于女配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男主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眼下林砚秋可不想稀里糊涂,就算是个炮灰,她也要当个明明白白的炮灰!
“小秋....”
宋煜被这突来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偏偏林砚秋不放过他,继续追问:“说呀,我俩什么关系?”
在宋煜的印象里,林砚秋是害羞的,软绵的,即便有小性子也是很快就能哄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
“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问题,知不知羞?”
宋煜半打趣似的回了句,希望能避开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林砚秋到底什么关系。
关于自己的未来,宋煜一直都有着清晰明了的规划,他早晚是要回首都的,插队只是为了将来回去能堵住某些人口舌,更加顺理成章的去做他想做的事。
而林砚秋,算是他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其实他也知道林砚秋这个乡下姑娘不会被他的家庭认可,也不会对他仕途有什么帮助,甚至会拖他后腿,可即便心里清楚,他还是没法拒绝她的好。
就在宋煜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引开话题时,林砚秋已经收了脸上的笑容,冷不丁冲他道:“处不处对象你不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磨磨唧唧可真不痛快。”
宋煜:“......”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省得以后再有什么误会。如果咱俩在处对象,那我要跟你说分手,如果没处,那更好,以后别往我跟前凑,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可是要找对象的,你这样影响我名声,你是聪明人,应该都懂,别让我把话说太难听,知道不?”
林砚秋觉得,她把两辈子的思维逻辑能力都用在了这段话上,噼里啪啦一通呛声,总算舒坦了,说完不去管宋煜发白的脸色,掉头就走。
......
回到家,梁凤英听见动静,从厨房伸出个脑袋,见林砚秋两手空空,哟了声:“咱家搪瓷缸呢,笼布呢,没拿回来啊。”
“......”
林砚秋低头看看空荡荡的两只手。刚才光顾着喷火,她给忘了...
梁凤英使唤道:“去,拿回来再吃饭。”
“我不去。”林砚秋直接进了厨房,见她抄起擀面杖要揍人,赶忙道:“我老是去找宋煜同志,给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呢。”
关于小闺女这点,梁凤英是满意的,原本她还担心闺女大了不由娘,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
梁凤英没再逼,解下围裙道:“你先吃饭,我过去拿。”
林砚秋虽然嘴馋,但起码的礼数还是懂的,嘴上应了,却一直没动筷,直等她老娘拿回搪瓷缸,才摸肚子嚷饿。
时下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除非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人,否则吃饭不上桌,都是人手一碗筷,随便蹲地上吃。
林砚秋有点儿不习惯,自己搬个小马扎趴在厨房的案板上,吃得斯文秀气。
梁凤英没注意到自家闺女这细微的变化,她心思还在宋煜身上,叹着气道:“小宋也不知道咋了,我去拿搪瓷缸的时候,看他一块肉都没动,瞧着脸色不大对劲,可别是生病了,背井离乡在外,怪可怜的。”
林砚秋闻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以为意道:“他可怜?娘你先可怜可怜咱们自己吧,人家是穿不暖还是吃不上饭?咱们比他可怜多了。”
这下梁凤英不吱声了,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家的惨状。
红烧肉烩豆角她们没一下吃完,还留了一半打算过年那天吃。
......
趁着过年前后这几天天气好,梁凤英把积攒了两年的棉花拿了出来,铺在簸箕里,搁太阳底下暴晒,又让林砚秋去隔壁大妈家讨了点颜料,把纺织布染上色,开始做棉裤棉袄、小包被...
年初五一大早,梁凤英喊上两个妯娌,还有几个侄媳妇,外加林砚秋,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程家湾生产队,给大闺女林砚春送饭。
程家湾离小林家生产队约莫两里地,乡下人脚程快,不到半个小时功夫,就走到了林砚春婆家。
她们到的时候,林砚春的婆婆正在家门口杀鸡,见她们大包小裹过来,嘴里嚷道:“来就来了,带这些东西干啥?不是见外嘛!”
说是这么说,忙扔下老母鸡,过来接东西,见带来的不仅有棉裤棉袄小衣裳,还有鸡蛋腊肉和红糖,笑容就更盛了,忙招呼:“亲家赶紧进屋坐,我去给你们冲糖水!”
梁凤英妯娌几个互视眼,具都直撇嘴。
林砚秋跟大妈大嫂们没话题聊,先进屋去看了姐姐和外甥,等大妈大嫂们又一窝蜂拥进她姐屋里,一下挤得没地儿站,林砚秋索性退出去给她们腾地方。
瞧见姐夫在拿开水烫鸡,林砚秋凑过去,自告奋勇要帮着拔鸡毛。
程家平笑呵呵的,脸上透着憨厚:“水太烫,你也别给我凑乱,真想帮忙,就去隔壁帮我借两张长条凳。”
林砚秋闻言,朝隔壁看去,忍不住问道:“隔壁这是谁家呀?”
不怪林砚秋好奇,隔壁房子实在太招人眼了,一排四间红砖大瓦房,门窗簇新,还“奢侈”的砌了半人多高的土夯院子,瞧着很是气派,在一众低矮的泥坯石头房中间,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也不为过。
程家平抬头瞧了眼,笑道:“我堂弟家,他在县交通运输部当卡车司机,难得回来一趟,小秋,你再帮我喊他声,让他一会过来吃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