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法会便设在紫竹林里偌大一块空地上，乱石遍布，仙草丛生。
将将踏入会场之时，团子盯着一块瘦石念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父君的师傅名字好长，不愧是父君的师傅。”我接口道：“天君的尊号也不短，叫什么‘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顿住踌躇一下，阿离急急问道：“尊什么？”
我默默地回忆着当年学过如今所剩不多的知识，究竟是尊什么来着？旁边的连宋似是叹了口气，慢悠悠接道：“玄穹高上帝。”
原打算着顺便嘲讽一下神仙们臭长臭长的尊号，现下我也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父君将来也会有个长得让人记不住的尊号。”
阿离胖嘟嘟的小脸上溢满了欢欣鼓越之情。
观音菩萨这法会真真是不开则已，一鸣惊人。打眼一瞧，竟是那位灵海帝君的莫央公主都来凑热闹。闻说追求朱槿不成，早在数万年前便打道回府。只是菩萨似与上古神仙们没什么联系罢？
我瞧了瞧团子手里的精致帖子，这倒也是件好事。天下太平，何乐不为？
何况，我一个小人物，自然是没心情管这些事的。
方才一路上连宋君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捉摸不透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暗暗安慰自己，这待遇总比面无表情好得多。
莫非是我最近把团子养得白白胖胖的缘故？
我望着团子想，那位冷漠神君真真是体贴呐！
团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浓浓的善意，在连宋怀里冲我回眸一笑。我忙不迭地还了一个灿烂笑容，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叫团子不但长得像个诱人的糯米团子，还有个乐于助人的老爹呢！
岂料团子忽然哆嗦了一下，小脸皱得苦巴巴，闷在连宋怀里不理我。
莫名其妙……
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鼻尖，眼看着连宋挑了一款平平坦坦的石头坐下，纠结了半晌，总算是挨着团子坐下。团子紧紧靠着他三爷爷，沉默不语。
我只得游视四周来缓解尴尬，噫，那位玉面朱唇月眉星目的莫非便是慈航道人观音菩萨？嗬，不远处的一位小哥正偷偷痴望着菩萨大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靠，椋茗这小子怎么也来凑热闹？
眼睁睁瞧着一脸桃花的椋茗挥袖大踏步向我走来，我此番恨不得往他师兄床上塞几位赤裸裸的美女。纵使现下我确实有些不自在，也不能让总是言语不合的椋茗来搅局。
我保持着风度，冷眼瞧着椋茗不知廉耻地凑到我身旁坐下，应酬一般道：“成玉，最近可好？”我咬了咬牙道：“很好。”椋茗微微一笑，颇有些神秘疏离偏又春风和煦：“我听说你是为了一个小花仙方才回的九重天，有听说这位小花仙已然大好，不知成玉你何时准备离开？
他这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微带叹息，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梨响的毛病在某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好了起来，现下确实是好得很。
我做出义正辞严的形容，道：“太子殿下将小天孙交与成玉照顾，成玉怎敢辜负殿下厚望？”一厢说着，一厢向九重天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椋茗倒真是多管闲事，这实是不符合他的风格。如此看来，想是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椋茗收敛了笑容，凝重道：“我知道殿下对你委以重任，只是九重天乃是你的伤心地，怎么能在哪里久留？”说道“伤心地”，特特偷偷瞥了一眼那侧一脸云淡风轻的连宋君。
我叹了口气道：“椋茗，这好像与你无关。”
“与我无干也罢，成玉，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手心轻轻敲着折扇，神色严肃认真。
我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不管你是何用意，椋茗，我不怪你。”
椋茗惊异地抬眼细细打量我，仿佛从未见过我一般。
“他说你聪慧无双，我只当你糊涂懵懂……”
我慢慢道：“聪明也罢，糊涂也罢。椋茗，可惜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若是旁观者，现下便不会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连宋的面跟椋茗唠这些事。怎么着，也该找个四下无人的清静之地再谈这些个道理不是？
椋茗慢慢变了脸色，忍不住开口辩道：“我以为……”我截住他的话，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椋茗，你何必操这份心？”
沉默，又是沉默。
椋茗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道：“是，我何必操这份心。”
我垂了眼，静静瞧着足边丛丛仙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若是他知趣，现下——
“家师与菩萨素有渊源，此番嘱咐过要拜见菩萨。”椋茗起身微揖，“就此别过。”
我微颔首，心下甚是怅惘，椋茗是个明白人，活得简单执着。而我，又将何去何从？
衣襟被扯了扯，团子问：“成玉，你和那位上仙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笑了一笑：“殿下还小，自然不懂。”
团子撅嘴。嘟囔道：“最讨厌你笑啦！都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在笑？”
我微微一怔，这话，听着甚是耳熟，倒是我曾对连宋抱怨过的。心口一痛，过往之事，多想无益。我努力使浅浅的笑容变得柔和，轻声道：“怎么会呢？成玉自然是真心在笑。”
团子扯了扯嘴角，歪在连宋身上不搭理我了。
这个小娃娃，似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哄。
我出神地想，阿离这么聪明，该是冷漠神君遗传的，只是能让那位冷漠神君伤情的阿离他娘，又该是何等风姿？
团子奈不住打断我的思绪，气哼哼道：“成玉也不是什么好人，跟那位素锦公主一样的城府深。”
素锦之名我自然听说过，只是未想到团子小小年龄竟也知道敬称敌人，实是令我欣慰不已，险些忘了懊悔教团子学会‘城府’这个词。
“成玉不是那样的人。”连宋淡淡道，“她身世可怜，孤身一人被我带到九重天上来，阿离，你不该如此误会她。”
我觉着眼角一抽一抽的，这般面不改色的博取一个小娃娃的同情还真是令一向自认脸皮厚的我颇为不好意思，当下迎着团子歉疚的目光干笑道：“好说，好说。”
后来回到九重天，连宋君特特趁团子不在时向我道：“阿离还小，他喜欢你，一觉着你和他喜欢的不一样，难免会多心。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受宠若惊，连连道：“三殿下太客气了，成玉明白。”他站在窗口，偏着头，顺着光线瞧了我半天，忽然小声道：“阿离不懂也就罢了，我也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