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彻当然明白,沈雨燃说的是气话。</br> 倘若她不想知道,早上就不会问他有没有欺瞒之处。</br> 这是沈雨燃惯常的口是心非,亦或,是沈雨燃惯常的自保方式。</br> 他捧着面碗站在一旁,幽深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br> 月夜里四下寂静,她神情若水,一双眼睛灵动又无辜,像一只被猎人围追的小鹿,即使被逼至绝境,也不愿意就范。</br> 以前的他,会认为她咄咄逼人,不知轻重,任由心中情绪宣泄,放狠话逼她低头。</br> 现在的他却明白,沈雨燃双亲早亡,无依无靠,她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些倔强和自尊在保护她。</br> 萧明彻并不恼怒,更不会与她怄气。</br> 即便她在说赌气的话,他也会一句一句认真回答。</br> “失去你后,我过得不好,很不好。”</br> 沈雨燃忍不住瞥他一眼,语声淡淡:“有多不好?”</br>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眼神却锋芒毕露,将两世以来积攒的心酸和悲愤展露无遗。</br> 炉子里的火光静静照着,萧明彻眼底的浓云翻涌。</br> “孤独终老。”</br> 沈雨燃听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不可理喻。“胡说。”</br> “我没有骗你。”</br> “段清澜已死,随你怎么说都成。我前世命短,的确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可死前那一刻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br> 沈雨燃一直竭力维持着冷静,说到此处,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br> “怎么,你忘了吗?”</br> 萧明彻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格外狼狈。</br>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我带着徐宛宁进宫赴宴,父皇和母后听说她有了身孕,很开心,留我们在宫中说了许久的话,等到我回东宫见到你的时候,已经很晚了。”</br> 很晚了?</br> 是的,很晚了,晚到她已经油尽灯枯。</br> “要过年了,东宫里那么热闹,挂着彩灯,扎着绢花,你有那么如花似玉的嫔妃,还有你的青梅竹马的徐宛宁,还有……”说到这里,沈雨燃的声音忽而很轻柔,“还有你们的孩子,你期盼了很久的孩子,一切都很圆满。”</br> 东宫里唯一不圆满的存在就是她,她死了,这一点点的不圆满也就没有了。</br> “我的确很盼望有个孩子。”</br> 沈雨燃弯唇笑。</br> 当初她有身孕的时候,萧明彻眼中的欣喜不是假的。</br> 他和徐宛宁的孩子,他当然更喜欢。</br> 有娇妻,有稚子,有帝后宠爱,有储君之位,没有她的日子,他真是十全十美了。</br> “但前世的我没有孩子。”</br> 没有孩子?</br> 沈雨燃神情未动,淡淡瞥他一眼。</br> “徐宛宁肚子里怀的并不是我的孩子。”</br> 沈雨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她忍不住抬眼看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br>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br> “是萧明恒的。”</br> 说来奇怪,当初也好,现在也好,萧明彻每每想起此事,心中并无半分难堪和愤怒,反而……别样的轻松。</br> “康王的?”</br> 前世徐宛宁怀的孩子是康王的?</br> 沈雨燃有些懵,她直接不相信,但仔细一想,两人要私通也不是毫无机会。</br> 康王是皇帝疼爱的幼子,一直在京城王府居住,未曾搬去封地,时常进宫陪皇帝和慧贵妃说话。</br> 而慧贵妃姚氏是徐宛宁的姨母,徐宛宁为表对皇后的孝心,日日都会进宫请安,趁机去见见慧贵妃也不稀奇,和康王的确有机会接触。</br> 可是……</br> “她是你的宠妃,为何要跟康王私通?”</br> “他们的事,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并不关心,”萧明彻眉目清冷,“早知今日,我该设法保住段清澜,至少,多一个人证。”</br> 沈雨燃眸心微动,没有说话。</br> 萧明彻道:“这一世他们两人已经搅合在了一起,过些日子应该就知道了。”</br> “可这事跟我有关系吗?”</br> “有。”</br> “笑话。徐宛宁跟人私通,岂会跟我有关?”</br> 红泥炭炉烧得锅里的面汤剧烈翻滚着,萧明彻手中那碗鸡汤面已经坨在了一起,他将面碗放在灶台上,又把锅抬下来,重新把煨鸡汤的瓦罐摆上去。</br> 两人静静听着瓦罐里的响动。</br> 沈雨燃有些疲惫。</br> “前世的我都已经死了,后面发生了些什么,的确与我关系不大。”</br> “如果我说,我从来没碰过徐宛宁呢?”</br> 沈雨燃扬眉看向他。</br> “萧明彻,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是想哄得我回心转意,那你应该说一个更好的谎言。”</br> “不是谎言,我的确没有碰过她。”萧明彻神色冷沉,目光是惯常的坚定,“当然,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我以为……”</br> “我虽然觉得你看不清徐宛宁的真面目,但你不是傻子,你碰没碰过徐宛宁你都不知道?”大風小说网</br> “我是傻子,”萧明彻僵着声音道,“所以我一叶障目。”</br> 红泥小灶里的火一直烧着,沈雨燃有些难受。</br> 她转身出了厨房。</br> 这会儿月亮升到了半空,院子里比先前还亮了些,沈雨燃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br> 萧明彻跟着走了出来,他倚着廊柱站着,静静看着她赏月。</br> 似醉烟景凝,如愁月露泫。</br> 并肩赏月,原是极风雅之事,可两人心口的那股沉闷始终无法消散。</br> 静静站了一会儿,萧明彻终于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静。</br> “徐宛宁进东宫后,我的确没碰过她,这应该就是她与萧明恒私通的原因。燃燃,我跟你说过,她与池玉勾结在一起,害了你。”</br> “所以呢?”</br> “池玉是白驷的得意门生,用毒用药都很厉害。”</br> “池玉喜欢你。”</br> “在我看来,她对我很忠心,可以用命来效忠我。所以我不曾疑过她,她特意给我配了一味药,让我误以为自己临幸了徐宛宁。”</br> “为什么这么麻烦?她直接给你下催情药,让你临幸徐宛宁,不是更简单吗?”</br> 萧明彻眸光闪动,没有说话。</br> 沈雨燃却自己回过味来。</br> “池玉喜欢你。”</br> 她喜欢萧明彻,所以她不会给他下催情药,让他跟另一个女人云雨。</br> 这说得通,但他和徐宛宁,他明明那么宠爱徐宛宁。</br> 月下清辉朗照,她望向倚柱而立的萧明彻。</br> “你为何会不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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