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假面
火焰熄灭浓雾再度涌入村庄,满怀慈爱地抚摸着半陷在泥土中的腐烂尸首昏黄的云层缓慢地漂浮、移动,微弱的光从云层的缝隙里向下倾泄
很快,最后一丝阳光织出的丝线融化在云雾之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下落,将巴巴鲁斯的地表包裹在朦胧的阴冷里物体本身的各自独立,在浓雾的覆盖中,被化归为一个无法拆分的整体嗡嗡的蚊虫之声在泥沼中低语,完整着这片不可动摇的死域
莫塔里安在浓雾中远去,即使他的存在,对两名顶级的灵能者而言,依然清晰可见
有些时候,莫尔斯会想要知道帝皇究竟在想着什么,他谜题般的举动背后,究竟是哪一种理论支撑着他挑选他的终点,以及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径
即使莫尔斯往往认为,自己称得上一位比较了解这位尘俗世代之王的追随者,他依然明白,他所认知的帝皇,不过只是帝皇众多面相中的一道侧影或者两道那不是这位走过众多世代之人的全部
徘徊在河原间的男孩,在尼尼微城外驻足的男人,骑马持剑的骑士,火刑柱上的学者,耕种田园的农夫,残酷染血的军阀,策士,奇迹,永在的父,和平的君……
人类帝国,帝皇
“你让他生气了,帝皇”莫尔斯问,怀疑着这有无可能正是帝皇所要的成果在人类之主肤色深沉的脸庞上,他看不见任何的失落或者意外那儿耸立着一个金玉石塑般的人影,一张空白无情的假面
在浓雾之中,一些细微的波动因为莫尔斯的话语而产生,在细密的小雨和看似柔和实则辛辣的毒气中蔓延
“我知道”帝皇回答,身影缩小,回到凡人的尺寸他深灰色的长袍破旧却清洁,宽松且结实,适合活动、奔跑、劳作一些雨滴顺着他漆黑的眉梢滑过脸部,落入长袍之中
“你可以得到一个儿子”说出这句话时,莫尔斯犹豫了
帝皇的灵能已经被收敛,外溢的以太之光全数收回莫尔斯迎接着帝皇的眼睛,希望这能帮助他更多地认识帝皇
“因此,我将不会向他展示父亲的形象”
“他得知了你与他的血缘关系;而考虑到他的养父纳克雷对他所做的一切,他当时的反应已经好到超出了我的预期”
“莫塔里安好不容易对你产生了好奇,尼奥斯”
“黄昏突袭者的主人,将仅仅是一名因共同的理想与利益而追随天鹰的军团之主,而不是一个对父爱渴求又厌憎的矛盾者”
帝皇开口:“安格隆、罗伯特·基里曼、佩图拉博……已经拥有第一个家庭的基因原体,他们都较少称我为父亲”
“莫塔里安需要的情感系链,我不可能向他提供在预示与推演之中,他皆被证明对不足量的情谊满心抗拒而我们的初次见面,更已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我不确定你的意思,尼奥斯”
他的眼神告诉莫尔斯,如果此时身在此地的并非与他相识数万年的忠诚者,这些字他一個也不会诉诸于口
随后,帝皇收回视线
帝皇继续说,用他自己的声音,一个从古老的欧亚大陆一直传达至第三十个千年的声音,一道冰冷的理性之语,一声不需要安慰或柔情的抉择命运之音
帝皇静静地听着,雨滴更多地打湿了他的头发,与头发上的金色叶冠
第十四号原体继续向平原而非山脉走去,不难想象莫塔里安意在找到更多的村庄,他寻求的也许是同伴,也许是战友,也许仅仅是一片栖身之地、落足之巢,但不再会是家人
“工具”莫尔斯停顿了一下,“武器,将领,军团的主人,战斗的盟友,巫法之大敌这是你对他的要求”
帝皇似乎是在思考他的眼神移开,莫尔斯知道他所看的方位,是莫塔里安的去向
“利益、情感、理想这是合作的三种基础,任何一道足够牢固的链条,都可投入运用而任何一道锁链的崩溃,都象征着终止与结束”帝皇说“你我之间,拥有全部三种”
莫尔斯皱了一下眉
帝皇微微点头“我要他废除敌人的武力,将敌人的尸首抛到金座之下,斩下他们的头”
“如果我需要一个儿子,”帝皇说道,“我不会穿金甲来”
“但唯独不是子嗣”莫尔斯试探地问
人类之主的话语中没有不愉,也没有欣喜他仅仅是在陈述,而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含有某种飘散在迷雾中的温和
“但他们依然为大远征而战这已足够当他们看着寰宇之内的罪恶与奇迹时,他们明白应当为何而出征”
莫尔斯的表情在一个刹那间变得有些不快
“你真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压低声音说道,“愿意将真相交给不幸成为伱子嗣的人”
帝皇瞥了一眼远处
“并不尽然”他说,“情感的系链,我会交由荷鲁斯·卢佩卡尔构建他天生善于此道”
帝皇看着莫尔斯“也许你亦可以”
“我?”莫尔斯耸了耸肩,“我就算了,这不是我的天赋我陪你等到莫塔里安正式加入大远征的队列就离开”
“好”帝皇缓缓地说
莫尔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知道莫塔里安会厌恶你,”他问,语气谨慎,“我是说,假如,这件事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还是会以对待子嗣的方式对待他,赠送他礼物,给他一件你亲手锻造的信物当他拒绝你的时候,你允许他拿走另一样兵器,允许他对抗你,指责你夺走他的胜利,而你依然信任他直到最后一刻?”
帝皇没有看莫尔斯,也没有说话
“当你偶尔决定变得自私的情况下”莫尔斯笃定地作出判断
帝皇静立在原地,他的视线追索远方,描绘着第十四号基因原体在迷雾中蹒跚行走时,镰刀在土地上划割出的裂痕
<divclass="contentadv">即使未着战甲,帝皇手中长剑的虚影仍被点亮,烈火涌出,席卷出炽烈的风声,在浓雾中燃起一片提灯般的明光
“来”帝皇说
莫尔斯摇了摇头,紧跟在人类之主的身后
——
“虽然我们俩误导性的实话听起来委实缺乏道德,但我依然很乐意将我与帝皇配合的表演如实地告知与你,首先,你的父亲根本没有在演戏每当我想帮他改变莫塔里安对他的印象,他就一定要用他那见鬼的肺腑之言,把你兄弟好不容易诞生的良性迟疑,全部塞回下水道里”
“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个在迷宫中乱逛的瞎子将军,除了自己手里的拐杖,谁的话都不听,谁的话都不信”
“提到误导性的实话,我往往认为,同样将误导作为目的,使用不违背事实的措辞,与使用直接的谎言,中间的确存在着一种区别与差异,即对道德底线是否依然抱有一丝绝望的敬重……不,扯远了言归正题,佩图拉博”
“在那一天之后,莫塔里安在荒原中徘徊良久破晓时的黄雾下,他走过许多被死亡毁坏的地方,躲闪着巫术霸主的追兵,或者那些灵能异形派出的常规掠夺队伍如果追击的人数并不多,他就让自己的镰刀尝一尝他们的污血”
“他其实不知道他想要前往哪里,我仅可说,他在具体的武力比斗中,的确拥有坚韧的特色”
“再进一步而讲,不带上你的机器人卫队,这又是一个你在肉搏中无法战胜的人”
在迷雾之中,莫塔里安打磨着镰刀
他捡起一块粗糙的石头,用它反复地摩擦镰刀的刀锋,处理那些打斗中造成的豁口,与崩裂的镰刀尖端死亡的孩子无师自通,将手中的铁器,从一把农用的简易工具,硬生生打磨成能够轻松切断巫术捏合的扭曲生物的寂静利刃
他修理好镰刀,抓住刀柄,支撑着自己在浓雾中喘息,脚下踩着一地被碾碎的头颅,以及脱离魔法之后彻底陷入腐败的残肢
防备毒气的呼吸器早就无法继续使用,起先是滤网不堪重负,将呼吸器变成一种装饰性的摆设不久之后,固定呼吸器的皮带绷断,让莫塔里安不得不直面巴巴鲁斯的毒雾
莫塔里安淹没在上升的浓雾中,变成暗黄色空气背景的一部分,如重病濒死之人一样沉重地咳嗽,坚持着在平原上行走
在远离那些漆黑的高大山脉的前提下,基因原体尚且不至于因为这点程度的损伤就倒地不起但假如他决定要向山崖去前进,他就必须为自己配备抵御高地集聚毒气的盔甲与面罩
帝皇遥遥地跟在莫塔里安身后,准确地卡住距离,停留在基因原体感官的最边缘
他的跟随精确且不可动摇,令莫塔里安知道,帝皇就在他的身后,并不干涉他的行为,只是等待他的再一次拒绝、新生的迟疑、或最后的妥协
这儿布满曾经属于活物的残缺碎片,与难以辨识的肉与骨碴,乃至一些沉淀在表面的泥土层之下的烧毁灼痕这属于曾经在巴巴鲁斯发生过的故事,包括对反抗与屠杀的暗示,以及集体惩罚与处刑后散落的骨骸
酸性小雨为这一切镀上玻璃丝般的幕布
“有时,我跟着他,翻过一些巨大的金属或石料在巴巴鲁斯的土地上留存的残渣这些东西生锈很严重,基本无法判断曾经具体是什么事物,但大致上能够知道,有些是长满苔藓的炮管,有些则是坠落的飞行器也许每一个没有度过旧夜的星球上,都多少有着象征文明的残留”
“帝皇表现得很有耐心,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仅仅送来了一个灵能投影的原因:在巴巴鲁斯上发生的一切,耽搁的只有我的时间很可惜,我那可以被称之为灵魂与意志的事物无法分割”
“上次你的回信中,我见到你写道,帝皇降落的时机确实不巧如今我正在想,那果真是一个仿佛被形而上的命运,或者物质上的大气层和巫术飞弹捉弄的倒霉事件,还是这仍然在帝皇的预期之内”
“你傲慢的创造者啊,有时候他的固执令人惊讶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否从他与荷鲁斯的关系中获取了某种反思,以至于他开始调整他在子嗣面前的形象”
“当然,仅仅我个人而言,我从不认为用具体的情谊去束缚一段合作关系,是一种长久且稳固的方法,且在此基础上,很难搭建出牢不可破的盟誓你也不会仅靠个人魅力,就收复上百颗奥林匹亚星团的各类世界,不是吗?你给他们切实的利益”
“但是……”
莫尔斯去掉最后的转折词,重新书写结尾
“总之,祝愿你跑去贝塔加蒙修建要塞的旅途轻松又愉快”
他将讯息叠成信鸽,顺着他在佩图拉博处留下的咒言信标进行传输在远途通讯中,这种方式消耗的能量与中途的损耗都不可忽视,并且亦非即时输送如今莫尔斯无所事事,才试用起这种办法
他装模作样地调整着自己脸上防毒面具的松紧,抹掉了脸颊侧面的雨水,喊了帝皇一声
帝皇的金影回过头,在原地等待他
在他握紧的手里,长剑上从符文中流转而来的光芒在浓雾中稳定地亮着,形成一个边界模糊的圆形光球
“莫塔里安能这样走上几十年,我的皇帝”莫尔斯提醒道,“你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像道孤魂野鬼一样,拉着我满巴巴鲁斯游荡”
+在他意识到他需要什么之后+
帝皇的灵能之声从雾雨中传来
+在他获得独属于他的第一场胜利,并因此产生渴望的缺口之后在他明白他能走到哪一步,能掌控多少力量,以及能利用多少外物之后+
“那应该不会太久了,”莫尔斯松了口气“不远处就有个村庄”
不可否认,帝皇的话早已在莫塔里安心中激起一阵阵的涟漪人类之主已经告知莫塔里安,他希望对方铲除巫术对人类的毒害,而这本就是莫塔里安自身的心愿
事实上,大远征的梦想,与任何一个希望人类走向更好未来的理想,都拥有着几乎相同的本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帝皇偶尔在静立的思考中退出了莫塔里安的感知范围后,第十四原体反而会犹豫着放缓步伐,直到帝皇重新跟上
当这种古怪的默契形成,莫尔斯几乎要开始为莫塔里安感到不幸
+我开始觉得莫塔里安比你还要讨喜一点了,帝皇他比你简单+
莫塔里安将镰刀抱在怀里,在村庄外不确定地站立许久,才下定决心,再次踏入他曾经为其带去灾难的人类社会
而在村庄外侧的雾气之中,莫尔斯对帝皇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