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乍暖还寒。
林砚秋紧赶慢赶跟在她老娘后头,人都到了生产队还没回过劲,睡眼迷蒙的蹲在墙角,两手捧着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
反观其他人,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三五成群,嗓门极大的聚在一块侃大山。
才六点半,林砚秋不知道他们哪来的精神,都不困的吗?
不过眼下同样没精打采的还有一个人——宋煜。
自打年前林砚秋跟他提分手,宋煜整个人便陷入了失恋状态中,最近更是达到了食不下睡不安的地步,这会儿他站在生产队门口的老槐树下,盯着仿佛被霜打过的林砚秋怔怔出神。
她是...后悔了吗?
可惜被“后悔”的林砚秋,因为太困,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宋煜同志的深情注视,甚至为了困得更舒服点,干脆耷拉下脑袋,把脸埋到了膝盖上。
而此举被宋煜看在眼中,则多了层其他意思。
是...后悔到没脸面对他了吗?
且不管宋煜同志如何脑补,快七点时,等包括知青在内的所有劳动力到齐,生产队长开始清点人数,然后像个发布任务的npc,给各生产小组分派工作。
林砚秋跟她老娘在生产二组,小组长姓牛,全名叫牛大壮,人如其名,是个结实高壮的庄稼汉,虽然才二十出头,却因为在日常的务农中表现十分出色,直接被生产队长认命为小组长,全权负责二组的生产工作。
不过尴尬的是,牛大壮不识字,这就意味着没法给小组成员登记工分,生产队长只能安排个知识分子来辅助牛大壮,而这个被组员戏称为“太傅”的知识分子就是宋煜。
稍微精明点的组员心里都再清楚不过,生产二组里真正有实权的人是宋煜,要知道,谁记工分就等于谁掌握了财政大权!
因此比起牛大壮,大家伙儿显而易见的,更倾向于讨好宋煜。
以往不用林砚秋提,宋煜也会给她放水,可眼下两人关系尴尬,林砚秋对这个“关系户”是不抱希望了,也没打算舔脸再去抱大腿,那不就跟白莲花人设没两样吗?
一番审时夺度后,林砚秋决定打起精神好好干活。
绵长连延的河坝,一眼望去破败不堪,他们要赶在夏季潮汛来临前把破溃的河坝修补好,这是项极为浩大的工程,当然也是实打实的体力活。
挑土,刨地,打桩,无论哪样活让林砚秋来干,都要大打折扣,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可看在“监工”牛大壮眼里,就是在划水,才一个早上的功夫,林砚秋已经被点名批评了好几次。
这样的工作量是绝对不能给满五个工分的。
梁凤英显然也心知肚明,作为老油条,快收工时,她把小闺女拉到一旁,给小闺女支招:“机灵点儿,一会儿让小宋记工分的时候,说点好听话,尽量让小宋给记满五个工分。”
林砚秋这才远远瞧了眼宋煜,不应反问:“娘你觉得我能得几个工分?”
梁凤英道:“两个吧。”
“......”
被现实打击到的林砚秋再次朝宋煜看去,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向五斗米折腰。
这个时候大家伙儿已经陆陆续续收工,奔向宋煜记工分了,不给林砚秋犹豫的机会,梁凤英直接推了她过去,率先把工分本递出,朝她直使眼色。
宋煜也在等林砚秋开口。
清高如宋煜,从小到大都没受到什么挫折,唯一的挫败感大概就是从林砚秋身上得到的,像是为了找回自己面子,宋煜不动声色,装作没看见这娘俩,接过其他组员的工分本,一个接一个登记。
他在赌,毕竟林砚秋今早已经向他流露“后悔”之色,眼下十有八.九会为了工分向他低头。
可惜宋煜注定要失望了。
林砚秋直接拿过她老娘手里的工分本,改奔向小组长牛大壮,脸露甜笑道:“副队长,我跟我娘赶着回家烧饭,我看宋煜同志挺忙的,找你记工分是一样的吧?”
身后梁凤英简直要气炸。
她的傻闺女哟,怕不是忘了谁点名批评她划水了吧?!这不是自个往枪口上撞吗?!
再说牛大壮也不会写字啊!
正给其他人登记工分的宋煜也停了笔,直直看向笑颜如花的林砚秋,脸沉如水。
而另一边牛大壮的反应,简直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也不为过。
“找...找我记工分?”
林砚秋点头,笑道:“不行吗?你是咱们副队长,应该可以吧?”
牛大壮很快反应过来,非但没拒绝,还自动“美化”了林砚秋,潜意识将她划分到聪明能干又识时务的队伍里。
一山不能容二虎,牛大壮对宋煜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吃亏就吃亏在不识字上,但凡会写几个字,还能轮得到一个啥也不懂的插队知青拿鸡毛当令箭?
不过牛大壮很快就尴尬了,即便他口袋里长年插支钢笔装文化人,也掩盖不了他不会写字的事实...
可林砚秋多会来事呀,当即就给了他台阶下,脆生生建议道:“副队长,数字你会写不?就是洋字码,你画个洋字码有那回意思就行了,反正最后也不影响统计。”
牛大壮一听,心里舒坦极了,直点头赞许:“这主意好!工分本拿来,以后我就给你画洋字码!”
林砚秋哎了声,立刻递上工分本,看着牛大壮从中山装口袋里抽出钢笔,大笔一挥,分别给她和梁凤英各记上五个工分。
其他人见状,有眼色的也都纷纷来找牛大壮,毕竟牛副队长一旦夺回记工分的权力,以后可就是小组里说一不二的人!
......
一招“借刀杀人”,被林砚秋化用的还不错,不仅没沦落到给宋煜当舔狗的地步,还成功在牛大壮这里刷了波好感,以至于牛大壮承她情,往后的日子里都对她格外照顾,哪怕每天划水,也照样能拿满工分。
最高兴的莫过于梁凤英,不过她高兴的可不是小闺女有多聪明,高兴的仅仅是能拿满工分这件事,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啥叫借刀杀人。
可林砚秋也就高兴了两天而已,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就算在生产队躲了懒,在家也躲不过。
知道她在生产队没出什么体力,梁凤英会再给她安排一些活,譬如剁猪草、刷猪圈、洗衣做饭、扫地喂鸡,甚至还强行教她缝缝补补,美其名曰“嫁人前培训”...
总之,每天都累得像条死狗。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进入三月,修河坝的工程还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这天,梁凤英从生产队回来,又给林砚秋带来了个噩耗。
“前几天上头派专员下乡预估今年小麦亩产量,给咱们下达了指标,每亩地要达到三百斤,队里怕咱们给公社拖后腿,决定把修河坝的事往后缓缓,从明天起,全部下地薅草施肥!”
林砚秋听她老娘铿锵有力说完,直接两腿一哆嗦,滑坐在了地上。
这还有完没完了...
痛定思痛,林砚秋已经对现在水生火热的生活不抱什么希望了,她决定将嫁人脱贫的宏伟计划重新提上日程!
大概是老天爷给她机会,这天傍晚,已经出月子的姐姐突然抱奶娃回了趟娘家,管她们老娘讨要伸筋草。
梁凤英问她要伸筋草干啥。
林砚春解释道:“是家平那个堂弟,去外地调货的时候,脚不小心给货箱砸了,他跟家平又走得近,我怎么也要照顾着点儿。”
或许是惦记程家述这块肥肉太久,以至于在听到姐姐冷不丁提起时,林砚秋反应有点大,惊诧道:“砸伤了?严不严重?去没去医院?”
话音才落,对上梁凤英那双探照灯般审视的眼神,林砚秋忙又弱弱补充句:“还挺可怜的...”
林砚春道:“可不是,医院已经去过了,说是伤到了骨头,在家躺着呢,我看没三五个月估计难养好。”
时下医疗水平有限,去趟大医院看病又难,乡下人通常会自备些草药拿来救急,伸筋草是专门治跌打的一种药,不过要在夏天才有,眼下刚开春,还没长成,林砚春隐约记得她老娘有,这才特意跑了趟娘家。
不是多精贵的东西,梁凤英倒也没抠门,把去年采的全拿了出来,布口袋装着,足足一大袋。
又经验老道的叮嘱道:“不用熬汤,直接放脚盆里拿开水烫,烫发了再洗脚,一次多放点,放少了可没用。”
林砚春往手上一提,沉甸甸还挺有分量!
一旁林砚秋见状,极有眼色的接过口袋,自告奋勇道:“娘,我帮姐送过去,她还要抱二宝,走这么远的路太累啦!”
这样既帮了姐姐,又成功制造出了跟程家述见面的机会,一箭双雕,林砚秋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大概是她这番话说得既贴心,又神色坦然,梁凤英不疑有他,不仅没反对,还特意提醒了句:“去了就赶紧回来,可别没眼见的留着吃饭。”
林砚秋乖乖应声,脚步轻快的尾随她姐去往程家湾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