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何生最终也没把名字给说出来,他睨了一眼后,便拉着裴沛匆匆冲了出去,留下丁辰一人尴尬不已。
裴沛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拉了出去,她颇为担忧地回望了一眼,远远望见丁辰一人呆愣站在书店里面,复又偏回头,所幸这是兼职最后一天,等回去了给他发条短信道个歉,倒也不会生出多大事来。
一反往常的闹腾,尚何生竟安静得很,一路上没吐半个字,裴沛踉跄跟在身后,也寻不出话来。
最后是快要到裴沛的家了,尚何生才住了步子,垂着的眼帘间尽是疲惫:“沛沛,我回去了。”
裴沛盯着那半睁的眼,犹豫半晌,才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肩。
——你不要难过。
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尚何生终于勾唇笑了笑,道:“对了,除夕要出来玩吗?听说会放烟花。”
除夕?裴沛仔细回想了一番,往日除夕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早早睡下,对未来甚至没有过分的期待,也不需要守岁,但今年似是有些不同了,她微抬着头,将尚何生眼底的笑意尽收了去,半晌,浅浅的梨涡漾起了一丝笑容,微微颔首。
“那么,到时候手机联系。”
回到家时,微暖的热气扑面而来,裴沛不适地半眯了眼。
进门不见李谈,只有刘月一人盯着那不时闪着雪花的电视,好些天没见了,她见裴沛进来,也只是晃了一眼,竟没问一句话,而后按了插座板,抛下一句“我出去见个人”,便裹着屋内浑浊的热气出了门。
神情没什么不对。
裴沛对刘月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厌恶,带着些血缘的羁绊孝敬她几分,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无限制地忍让下去。
譬如现下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屋内敞开衣服的李谈的时候。
还是那件暗蓝色的短羽绒服,不过敞开了里面的白衬衫。
他正缩在裴沛和刘月的小卧室里面,对着家里唯一一台烤火炉烤手。
见裴沛进来了,他挤出一脸笑,搓着手站了起来,关怀道:“裴沛回来啦?”
目光似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裴沛没做回答的打算,只是死死盯着他,双手紧攥着书包带子,神情中写满戒备。
面对裴沛的冷漠,李谈一愣,但随即又挂出笑容来,甚至少了些谨慎,他此刻正犹豫着该从哪里下手。
“叔叔知道你明年考大学,你看,叔叔待你们和亲人一样,打心眼里想供你读书。”
裴沛向后退了一步,她忽地记起许久前刘月同她说的那句话
——“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我当然会替你寻出路。”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掩住内心不知从哪里溢出来的巨大失落,她掏出口袋里的本子,匆匆写下几个字,然后展在了李谈的面前。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吗?
李谈只瞥过一眼,明显没有回应的打算,他上下打量着裴沛,目光最终停在了那细腻的脖颈上,一声轻笑,眼中乍现出精明的光,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搁在了嘴上,轻轻嘘了一声:“还记不记得叔叔跟你说的,好孩子要学会保守秘密?”
瞳孔猛地一缩,填在深处的恐惧一点点跑了出来,她仿佛听见一颗心跳动在这寂静的夜里,裴沛咬紧了下唇,剧烈呼吸起来,她紧攥着那支笔,忽然加重的力道快要将薄薄的纸给划破,写下的字也潦草不堪。
——你是个杀人犯!
李谈一笑,仿是没看见那几个字:“我供你们娘俩吃穿这么些年,你拿身子来还也是应该的。”
说罢,他撸了袖子,几步越过裴沛,在经过她时顺手一推,裴沛踉跄几步,刚站稳身子便看见李谈已经利索地将她身后的那扇门锁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视线不离裴沛。
裴沛抿着唇看着他的举动,随着落锁的声音响起,她的心也跟着一颤,那些被压在心里的镜头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像是斧头一般,砍在她淌着血的肉身上,一下一下,剧烈的痛苦令她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面对向自己伸过来的两双油腻爪子,裴沛猛地往前一撞,直把李谈往后撞了几步。
许是没想到裴沛还想反抗,李谈脸色愈渐狰狞,他刚想往前一步,不低的呼唤声忽地在门外响起:“裴沛啊,在家吗?我来给你送书了。”
这声音倒是熟悉,正是前不久还在他那儿看过书的荀大爷,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裴沛一脚踹在了一旁的板凳上,柜子被板凳撞出巨响,也让外面的呼唤声更急促了些。
“裴沛,是你吗?”
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的李谈一愣,趁这怔神的工夫,裴沛躬着身子蹿过去,拉开了落锁的门,将尔后又从外面带上了门,将李谈关在了里面,应是惮于被人发现,他倒是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人仍在敲门,且听起来有想撞开门的趋势,裴沛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将剧烈的起伏平复下来,她虚握着双拳开了门。
“怎么才开门啊?”荀大爷站在门口往内张望几眼,没发现什么端倪,又问,“我听见你这儿声响不小,是不是发生了啥事?”
裴沛顿了片刻,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谢谢您,没事。
荀大爷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把那袋子书给了她:“快升高三了吧?你成绩好,帮爷爷试试这几套资料效果怎么样,好的话我也往摊子上订两套。”
没法推脱,即使不要,荀大爷也会想其他法子把这些书送过来。
以往那些酸涩如今却是抑不住了,裴沛深埋着头接过了那袋子书,死命睁着双眼,唯恐眼底的那股子酸涩会化成水溜出来,她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手心里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叫她还清醒着。
察觉到裴沛的情绪不对,荀大爷张着口嗫嚅片刻也没吐出来合适的安慰,只能叹一气:“爷爷先走了,你去忙吧。”往外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道,“听清川说你在书店里帮忙是吧?别嫌爷爷话多,要是缺什么了就跟我说,千万别把学习给耽误了。”末了,又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这才转身离去。
后半句话只当一阵风溜过耳朵,待人走得远了,清晰的酸软才重新回到身上,豆大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冒了出来,但现下容不得她过多停留,后面响起开门的声音,裴沛急急瞥了一眼身后已被拉开一条缝儿的门,扔下书就往外面逃去。
天阴沉沉的,似刀的寒风刮在脸上,叫裴沛清醒不少,也让她反应过来刚才荀大爷说的话,荀清川也知道她在书店工作的事了么?
想什么来什么,远远地就望见夜色勾勒出荀清川那高挑的个子,正站在远处的转角向这边张望着。
方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裴沛拽着衣角看着荀清川向她跑来,跑得急了些,眼镜上也沾了些白雾。
“裴沛,你……”
人是见着了,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加之见到眼前人带着泪,荀清川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掏出面巾纸慌忙替她擦着泪水。
裴沛往旁边一撇,躲过了荀清川的手,然后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抬起双手就比划起来。
——我不怪你了,真的,我不怪你了,该是你来怪我的。
裴沛早想清楚了,即便当时他在又能怎么样呢,自己依旧是这般懦弱,只顾着逃,连真相都不敢说出来,她不过是个只会护着自己的自私的人罢了,又有什么理由来将自己受的苦痛都怪在别人身上,更何况,还是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人。
从收到那部手机开始,她就知道那个所谓的资助人是谁了,他的手机号早被她从荀爷爷那里问来了,可真笨,看见家长联系人的手机号是自己烂熟于心的号码,谁还能看不出来?再仔细一想,每次寄信,不也是寄到了他读大学的那个地方吗?
可她还,她还一直怪他。
“裴沛你……”
——我都知道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了。
裴沛将重新涌出来的泪水给擦干净,掏出本子写下了甄仁和丁辰的名字,然后指了指这两个名字,继续比划道。
——你和他们认识对吗?
一见裴沛这副模样,荀清川便知她都清楚了,犹豫半晌,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裴沛,我宁愿你不知道。”
为什么?透过朦胧,裴沛紧紧盯着荀清川的脸,为什么在后面做着这些,却不联系她?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
“哟,找到了。”
正当两人无言之时,一阵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裴沛眼神微微一转,便看见了荀清川身后正走过来的人。
还是人高马大的模样,头发短了不少,直愣愣地向天上戳着,吊儿郎当的步子,还有那透着狠戾的假笑。
不光是他一人,身后零零散散地跟着好几个,都是一副流氓模样,个头均不小,明明是严冬,却都只穿着一件单薄褂子。
好像还是前不久,这人还天天往她头上扔着钢镚儿,裴沛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哑巴,好久不见了啊?”钱易笑嘻嘻地往前一步,将视线转到了裴沛前面的荀清川身上,“怎么?换人了?之前那个呢?”
“你是谁?”荀清川往右挪了一步,挡住了裴沛,语气没了方才的温柔,清冷抛下。
“我啊?”钱易笑眯眯地踢开脚下的一颗石子,像是在开玩笑一般,“我是她朋友,跟她来玩玩儿。”说完,他向后一转头,冲后面跟着的人说道,“是吧?”
后面跟着的都嘻嘻笑了开来,钱易也仍笑,可脸色却刻薄不少:“混到今天不都拜这位朋友所赐么?不来好好感谢一番怎么像话?”
裴沛心里咯噔一声,叫荀清川挡着,她看不见钱易,可仍能感受到他的针锋相对,拜她所赐?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爱说废话,你把她交给我们,这儿就没你的事儿了。”钱易往前走了几步,夜色浓重,路灯下他的脸被染得昏黄,可依旧可怖。
荀清川默然盯着他,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说完,未等钱易脸上再度散出笑来,一记重拳就落在了他的脸上,痛意因寒冷麻痹了不少,但还是火辣辣的疼,钱易一抹嘴,手上果然沾了血,他淬了一口血,骂了一声,冲后面的人喊道:“还等着干什么?”
身后的人闻言,纷纷冲了上来,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裴沛被荀清川推到了一边,看着眼前忽然打起架来的人,拦也不是,看也不是,她能看得出来,荀清川身手不错,至少没挨几拳,比钱易好了不少,可一对多哪里有优势可言?即便身手再好,也敌不过这些人的群殴。
一时的慌乱无措过后,崩断的弦重新连了起来,裴沛忙掏出手机准备报警,颤巍巍的手敲在键盘上,一个“1”还没落下,身前忽然投下一道黑影,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钱易那沾着血的脸,以及对着自己高高举起的木棍。
棍子上面有雪,凝着冰,应该是随便找的一根。
被钱易脸上的恨意怔住,裴沛的手僵在了那里,甚至连躲闪都忘了,耳边似有呼啸的风,隐隐间夹杂着荀清川那慌乱至极的呼喊。
认命地闭上了眼,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打在脑上,好像没打下来,但又好像打下来了,不然,耳边那清晰至极的闷哼和木棍敲打在头上的巨大声响从何而来?
有人抱住了她,挡住了那些呼啸的风,还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冰凉凉的脸颊滴入了她的衣裳。
是谁?温暖到让她不想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裴沛终于睁开了眼,她看见血慢慢地渗了出来,那些血变成了刀,搅在她的喉咙里面。
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可脸上没有笑,往日闪着光的眼睛此刻也紧紧闭着。
裴沛忽然觉得脑子空了,方才那根木棍,没有敲在她的头上,却仍然带走了她脑中能装下的一切东西。
难以支撑起面前人的重量,裴沛瘫坐在了地上,她紧紧抱着尚何生的脑袋,手上是清晰的黏腻感,她又看见血了,还是那样让人心神难安。
呜咽声不断从嘴里冒出来,她几乎不能呼吸,一连串的话在心里面形成了型,但她说不出来。
脑袋疼得快要死了,裴沛死死攥住他的后衣领,哽咽跳出剧烈起伏的胸脯,泪水融入了那些血,将它们染湿。
怀里的人像是坏了的玩偶一样,几乎没了呼吸,裴沛一遍遍用衣袖擦在他不断淌着血的头上,颤抖的手指抚上了那双闭着的眼睛上,感受着那份温度。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一个个破碎的音节终于从喉咙里搅动着的刀子边挤了出来。
“尚……何生……你……不要死……”
“不要……死……”
多久没说话了,她也记不清了,嘴唇是怎样动的,音节是怎样发的,她也快忘了,声音不成形,抖得厉害,沙哑得仿佛被烈火一遍遍地碾过,可有些是本能。
以前没能说出来的话,爬出了尘封的过去,在此时挤了出来,轻得仿佛一阵风,伴随着哭喊,对着怀中的人一个个落了下来。
~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明媚的炽烈,像是一望无垠的向日葵,招摇着在阳光下狂乱成了花海。
也正是见证过这样炽烈的死亡,才会不甘心地想在那片枯裂的田上播种洒水,渴望再能生出一片新的海洋。
尚何生记得他所认识的裴沛,就是这样的炽烈。
永不熄灭的笑容燃在脸上,露出的白牙好比银钩钩月亮,钓住了他的整个童年。
他知道她爱吃棒棒糖,喜欢一个人缩在外婆家门前的那颗树上,叼着一根棒棒糖,趁着有人路过的时候忽然倒吊着下来,带着张扬的笑容看过路人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着扔下一根棒棒糖以作赔礼。
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曾也是过路人之一。
但他更愿成为树上的人。
尚何生知道自己性格不好,任何一个玩笑都能成为引爆自己的□□引子,也因此,五年级的他被爸爸送到了乡下奶奶住的地方,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但这是唯一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因玩笑发火,棒棒糖的甜就冲入了口中,他呆愣地看着方才给自己塞糖的小女孩背着手笑嘻嘻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人的手段真不差,打一棍子再塞颗糖,他记得,爸爸说教导员工也是这样。
他没见过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也没见过挨了打受了骂还能乐呵呵的人,他妈曾经告诉他,这种人往好听了说叫心态好,不好听了说叫脸皮厚。
他没这么想,他只觉得这人圆眼睛跟他家鱼缸似的,里面漾满了水,白嫩嫩的脸颊看起来一掐就破,因此他时常在她挨打时担惊受怕,唯恐这个小姑娘被敲破了。
打她的人有她的外婆,抽着刚纳好的鞋子轻轻拍两下,比逗猫还随便;有她的爸爸,提着一根藤条追着她到处跑,追她的时候也爱笑,追到了就假模假样帮她散散裤子上的灰。
说实话,尚何生很羡慕她,能这样笑,能这样被惯着,能有人提着鞋子拍她。他没有,他的爸爸以工作岗位为家,他的奶奶比石雕还冷漠,他是“应急品”,是若那个叫丁辰的哥哥出了岔子就出来帮他处理杂事的养子。
他可以发脾气可以打架,但不能求个拥抱,没人教他怎么和颜悦色地跟人相处。
这一点,令他在和裴沛的初相处中捅了不少的篓子。
裴沛是小领头,身后率着村里整群小朋友,不差尚何生这一个。
但他不服,明明已经吓过他了,怎么还当他不存在?
和裴沛做朋友花了他不少的工夫,尽管到最后他也只是那一群人中间的一个。
可已经足够了。
他本来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跟着那个笑嘻嘻的小老大摸瓜摸玉米;跟着她山迢迢水迢迢跑到镇上买一碗酸辣粉,中辣米粉不加豆;跟着她周一到周五在镇上读小学,周末回村里建碉堡炸敌人。
事与愿违是常态,当那个丁家的亲生儿子离家出走了的时候,他就知道梦结束了。
好在还有荀清川寄那些照片,最初还是恨不得挤出相框的张扬的笑,渐渐的却再没能见到了,他亲眼见着照片里的那朵向日葵愈渐枯萎,变得漠然,目光永远停在地上,往日露出白牙的嘴始终紧紧抿着,仿佛一把刀,将人割裂在外。
他以为那些照片不过是刚好,他以为是因为当初那个小老大知道了收敛,却不曾想,在再次见面后,那人不光不会笑了,连清脆的声音都消失在了耳旁。
而且,倘若那天他再去得晚一点,恐怕连这丢了笑容的人都会永远消失。
让她重新笑起来不是件简单的事,尚何生一开始抱的态度是,不愿意让这样一份炽烈枯死在记忆里面,至于是什么时候变的,或许他自己也并非十分清楚。
或许是在看见她因自己重新露出一丝笑的时候,或许是知道裴沛身边一直有一个荀清川守着而莫名吃醋的时候,也或许是因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始终注视着自己而暗自欣喜的时候,总之,想要这个人永远待在自己身边,是件远比简单地想要她重新笑起来更为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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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秘密。
每个人也都会在秘密里权衡利益,然后择路而行,但若另一条路上有了牵挂,走起来的时候往往会犹豫再三,既因不能后悔而自责,又因要继续前行而痛苦。
有些秘密见不得光,却又想要让它全然暴露在阳光下。
荀清川知道裴沛很爱她的爸爸,情有可原,他也极喜欢那个总是乐呵呵的中年男人,仿佛所有的难事遇见了他都成了可供调笑的趣事儿。
但心态好不等于运气好,那样一个男人摊上的却是一个送命的女人。
孩子的直觉总是准得出奇,裴沛从未将目光真真正正放在刘月身上,也很难真心叫出一声妈妈。
荀清川知道,那个女人爱钱爱财,而又懒惰不堪。
第一次见到裴沛,是父母去国外出差,他跟着大伯一家回老家过年。
虽然比裴沛大了几岁,但也都是小孩子,打过一场雪仗就玩在了一起。
跟裴沛玩了几次,荀清川就知道,在她面前提妈妈是禁忌,提一个叫李谈的男人更是禁忌,听他大伯说,她的妈妈和那个叫李谈的混在了一起。
裴沛受此影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至少没影响过她的表情。
荀清川是将裴沛当作自己的妹妹,男孩子骨子里总带着点保护弱小的意识,在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后,更是想和她走得更近一些。
什么时候开始不敢见她的呢?
大概是裴沛刚上初一那年。
那个叫李谈的男人,在裴沛爸爸上班的厂子里动了刀子,一条人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工厂里面。
说是悄无声息,不过都是掩人耳目,有人帮忙瞒着罢了。
第一个目击者是裴沛。
自己爸爸没了气息之后,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带着一脸笑凑了上来,手上尚还淌着血,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肩膀上。
“裴沛,好孩子要学会保守秘密。”
冰冷的刀锋划过了她细腻的脖颈,明明没受伤,却叫一个人再难说出话来。
第二个目击者是荀清川。
他亲眼看见了全过程,包括裴沛颤抖着被威胁的样子。
那个厂子是他父亲投下来的,李谈也是合伙人,命案被压下来了,毕竟安抚一个家里出了事故的女人,远比打一场官司来得容易和轻松,更何况,这个女人甚至有可能也是合谋之一。
荀清川知道,自己再难靠近裴沛,他也懦弱至极,自私至极,不敢说出一个秘密就将它打碎了咽在肚子里面,哪怕背后可能是一个人极为可能丢失一辈子的勇气与笑容。
“当初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样她会好过些,因为我也帮她守住了这个秘密。”荀清川挤出一丝苦笑,冰冷的镜片后面是多年蓄积起来的疲惫,“但不是,我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我怕她会怪我,也怕您会受此牵连,日子久了,就越来越怕,怕得不敢见她,连喊她一声都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这就是理由?把案子再翻出来,哪怕可能牵扯到你自己的父亲?”与荀清川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冷漠地看着他。
“是,爸。”
男人沉默良久,最终吐出了那口郁积在心底许多年的一口气:“是我们对不起她。”
尾声
“这个怎么样?”陈天维在裴沛耳边比划了半天,手里晃着一条耳钉耳骨夹一体式的链子,神情兴奋。
“得了你。”孙心然一把夺过那条链子,推了推眼镜,“敢不敢再非一点?她是结婚不是跟你逛街。”
陈天维啧了一声,又在自己耳旁比划半天,嘴里嘟囔着:“我觉着挺合适啊。”
裴沛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头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眸子似月牙一般,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
“裴沛,戴这个。”孙心然给裴沛戴上了耳钉,不怀好意地拍了拍她,“怎么样?紧不紧张?我听丁辰说,尚何生可几天没合眼,待会儿走路准打飘。”
裴沛闻言,红晕从脸颊烧到了耳根,她埋下头去,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吐出两个字:“紧张。”
紧张,紧张得要死。
当初尚何生替她挨了那一下,之后就一直昏迷了过去,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他可能成一辈子植物人的打算,可过了一个多月,这人便又醒了过来,生龙活虎,较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后来日子顺风顺水得可怕,和荀清川把李谈和刘月送进了牢里,和尚何生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有随着毕业而来的求婚。
“别紧张,要不想嫁我就带你跑。”陈天维眨了眨眼,还没等裴沛开口,窗户外面就蹦出来恶狠狠的威胁:“跑?陈天维你又想往哪儿跑?”说着,就伸进来一个剃着寸头的脑袋。
“呀!”孙心然慌里慌张地挡住了裴沛,向陈天维睨了一眼,“还不快把他给带走了,留这儿祸害人。”
陈天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手放下来时语气重了不少:“崔述,这是婚礼重地,你乱囔囔什么?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呢,我来催催。”崔述缩回了脑袋,只留下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快步走了开。
“裴沛,真要戴这个么?”孙心然手里晃着一个银色小发卡,问道。
这发卡虽然样式好看,满是星星缀着,可颜色暗沉了些。
“嗯。”裴沛轻轻恩了一声,眼里同那发卡一样撒满了星星。
婚礼人来得很多,一眼望过去乌压压地一片,裴沛被注视着,不敢抬起头来,只微垂着头,攥着裙边的手心里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沛沛。”轻轻的呼唤声在头顶响起,裴沛抬起头,对上了尚何生那满是笑意的脸,个子又高了些,望向她的眼中是消磨不掉的温柔。
裴沛忽然想起,在他刚醒来的时候,只拉着她一遍遍地要她喊自己的名字,而她在再度说话时学会的第一句,也正是他的名字。
在他昏迷的时候,喊了千遍百遍。
“真好。”
尚何生的忽然一句感慨令裴沛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他:“什么?”
那染了笑的脸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些风情,就这样一点点地靠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只挪了半步,唇上却是真真切切地多了一份凉意。
甜得像棒棒糖一样。
裴沛大脑一断电,脑子里面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叫她不能动作半分,她浑身僵硬得很,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唇上。
尚何生眸中仍染着笑。
而她从那双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捞给你的星星全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