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心然最终也没能完成自己的计划,她实在没想到尚何生会有这么大的耐心,等裴沛帮她写了五个大题也没说走的事儿。
裴沛攥着背包带子和孙心然道别,身后的人气息太近了,叫她忽视不了,她快速瞥了一眼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的尚何生,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的时候,才慌忙移开眼神。
“沛沛,周六有空吗?带我逛逛镇子好不好?”
裴沛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不能说话又怎么带人逛镇子?
但尚何生仍旧笑得灿烂:“我在这儿只认识你了……”
愈是被这样的笑对着,裴沛就愈是不好意思,她紧盯着尚何生的一双眸子,心里细细思索着,两人不过见了几面,可她觉得,对方似乎并非抱着戏弄的心思,而是确确实实地想对自己好。
之前也拒绝了带他逛学校的请求……
更何况,在学校外面也不怕被钱易看见,应该不会害了他。
越往下想,裴沛想得也越远,她忽地记起自己寒假还得找兼职,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四处瞧一瞧。
思考好了的裴沛决定尝试着接纳他的好意,并相应地对他好一点,便轻轻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大早,裴沛刚落座儿,就被后面扔过来的纸团砸了头。
“三分!”一声杂着嬉笑的男声随之传了过来,她往后一望,只见钱易旁边的赵昱正冲自己挤眉弄眼。
不知道这次又要几个包子。
裴沛维持着侧身的姿势,心里快速算着这个月还有多少零花钱,买钱易的早餐又需要多少,等想清楚了,她才慢吞吞地坐回了座位上,准备拆开那团纸团。
但手指还没触到那揉成球的纸,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抢在她前面拿起了纸条。
她顺着那只手望了上去,只看见斜挎着一个黑色背包的尚何生,他将纸团捏在手里,没有给她的意思。
刚好他正看着自己,裴沛便指了指他的手,又指了指自己。
——那是我的。
尚何生露出一口白牙,一脸无辜:“这团纸落在我位子上了。”
裴沛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她没同桌,加上班上人的共识,钱易扔纸条多半是扔给自己的,但刚才那张纸团似乎的确是扔在了尚何生的位子上。
没等裴沛解释,尚何生就已经展开了那张纸团,随意地晃过一眼后,他顺手把纸条子扔进了挂在桌子旁边的小垃圾袋里面。
“保命符”就这么进了垃圾堆,裴沛心里一颤,连忙想要伸手去拿过来,但手刚抬起来,就被尚何生轻轻握住。
“沛沛,垃圾不要碰。”分明是冬日里暖阳一般的笑容,可裴沛却听出了强制意味,她愣愣地抬起眸子,然后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随即打起手语。
——不是垃圾,是要捡纸条子。
尚何生脸上的笑容更深,顺着裴沛点了点头,才一本正经地说起来:“从后面扔过来的都是垃圾。”
……
话音刚落,裴沛就反射性地去看后面的钱易,一见他那愈发沉郁的表情,她就知道尚何生方才说的话肯定是被听见了。
和同龄人比起来,钱易既高又壮,短短的头发尖锐地竖起,整个人看起来和熊一样。
裴沛知道,钱易不仅在学校混,出了校门也是有所谓的哥们儿的,因此,她能不惹他就不惹,可尚何生的一句话,就把这不平等的平衡给打破了。
钱易已经敛起了所有的笑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裴沛,见她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他偏过头朝一旁的赵昱努努嘴。
会意的赵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地晃悠过来。
他微微躬下身子,挤了挤一双缝眼儿:“裴沛,四个包子,谢了啊。”最后的谢谢透出的全是嬉笑,谁都清楚,这谢谢里面没一点儿谢意。
裴沛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表明了她没触到钱易的逆鳞,正欲点头,身后就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她没空,自己去。”
若说刚才裴沛只从尚何生的声音里面听出来些许强制意味,那么这句话里就全含着刀锋了,她倏地偏过头去,刚上对上对自己笑得分外开心的尚何生。
这令裴沛很是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可想象不出一个人能带着这样的笑容说出那样一句冷冰冰的话。
而一直和尚何生面对面的赵昱则是完完全全看见了他的变脸过程,就是因为是亲眼所见,他心里的惊讶比裴沛要高出许多。
眼前这个新来的,从他走到裴沛面前开始,便一直盯着他,若是刚开始他还能忽视尚何生和裴沛嬉笑一句,那么当他落下钱易的命令的时候,那忽然变得阴沉的目光便让他觉得有冰冷的毒蛇缠身,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更渗人的是,分明刚刚还是阴沉无比的表情转瞬之间就如同大地回春,赵昱往钱易那里瞟了一眼,只觉得喉咙有点干。
“早读了还在走廊里晃什么晃!”
“操!”匆匆赶进教室的周老头把赵昱从这种冰冷对峙中拉了出来,他拉回自己的视线,暗骂了一句,只鼓着胆子剜了一眼尚何生便大步向座位走去。
被周老头瞪了一眼的裴沛缩回了脑袋,埋在书本上默念起了历史,这还是她除了学习外第一次受到老师的“视线关爱”,心跳个不停,脸上也传来暗暗的热度。
“沛沛。”尚何生双手攥着书,在轰然响起的读书声里轻轻地开口,“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去。”
游移在书上的眼神一顿,裴沛埋着头没有反应,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有些事,不是她不喜欢就能不去做的。
听见这句话的不光是裴沛,还有坐在前排的孙心然,她旁边的伍铭早就捧着书跑到了外面,正背得起劲,而她因着刚才赵昱的话,对后排有着几分关心,不想竟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脑子里又回想起昨天在裴沛旁边笑得一脸灿烂的尚何生,孙心然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这尚何生究竟是好是坏?
接下来的一整天,钱易都再没来找过麻烦,只是偶尔会有几个闲得无聊的过来“无意”带一带裴沛的笔袋或者水杯,以调剂一下自己的无趣生活。
裴沛紧提着的心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才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她借着收书包的时间悄悄向后面探去,确定钱易和赵昱提着背包从后门出了教室才全然放下心来。
一天没被找麻烦的裴沛心情舒畅不少,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跟在她身旁的尚何生也被这份轻松感染。
“沛沛明天见。”尚何生扬着嘴角向她挥挥手告别,在确定她拐进家门前的小巷子后才放下手来,但转身的一瞬间,他敛了笑容。
往日黑亮的眸子里漾出几丝邪气,尚何生将背包取下,提在手上,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着。
没走出多远,刚转了一个弯,几个高大的身影就从暗处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刚才放学最先离开的钱易,和壮实的钱易不同,他旁边的赵昱瘦如猴,个子更为高挑,嘴里面还叼了一根烟。
除了一个班的钱易和赵昱,跟在他们后面的都是陌生面孔,其中有几个染了头发的并非是季高的。
“哟,新来的挺会照顾同班同学啊。”钱易扯开一丝笑。
“可不是么?”赵昱取下嘴里的烟,乜了一眼尚何生,上午的怪异感在此刻更为放大,他觉得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把人堵这儿是为了什么,但尚何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没表现出一点惊讶,在他看来,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早上那一眼从脑中划过,赵昱不禁打了个冷战,眉头更为蹙起,他凑近钱易的耳朵,眼神却一直停在尚何生的身上,试探性地说道:“咱们是不是得教教新同学怎么做人?”
钱易拉开了身上羽绒服的拉链,“是得教教他怎么认老子,知道什么该插手什么不该。”
面前人的表情还是没变化,赵昱又加重了语气:“一起来?”
钱易一拳砸在他的身上,颇为不屑:“有几个老子就上几个。”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几个混混就笑了起来,甚至象征性地捏了捏拳头,望向尚何生的眼中满是轻蔑。
但钱易最后一个字刚落下,赵昱就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面前的尚何生太过漠然,那白天里时常挂着笑的脸此刻没一点表情,他站直了身子,心里弥漫出些许恐慌,直觉告诉他,他们今天似乎有些莽撞了。
“有没有打听过……”一直沉默着的尚何生终于开了口,他向旁边走了几步,将提在手上的背包轻轻放在了地上,又缓缓拉下衣服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衫,一举一动缓慢而优雅。
外套被搁在了书包上,尚何生张开修长的五指将搭在额上的头发往后一顺,露出光洁的额头。
仅仅是几个动作,便让人感受到了他同往日的区别,像是一只沉睡了许久的豹子忽然清醒过来,蛰伏在暗处伺机捕食。
赵昱再次看见了白日的那种冷厉目光,只不过随着尚何生渐渐勾起的唇,又多了些阴冷,快燃完的烟头灼了手也没能让他回过神来,他掐着手上的烟,只看见尚何生继续悠悠开口。
“我为什么会转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