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就提前钻进鼻子,裴沛不适地皱了皱鼻子,眼神恍惚许久才缓缓定焦。
入目一片白,她微偏过头,发现澄澈的药水正顺着那根细管子流入自己的身体,手上被体贴地放了一个暖袋,但还是有些冷。
“醒了?”打破这寂静的声音有些沙哑,裴沛刚微微转过头去,视线内就出现了那张少有的,不含一丝笑意的脸。
鼻尖萦绕着的消毒水味道越来越重,手背上也似是有些冰冷过度,脑中的微痛一下子明显了不少,她好像是……晕了?
可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和尚何生一起。
手微微一动,就传来了一丝疼痛,裴沛看了看昨天掰锁的那只手,被仔细地裹上了纱布,伤口应该是处理过来了,就是难以得到伸展。
她向尚何生投去询问目光,但对方只是紧盯着她,像是她随时会消失一样,裴沛不解地蹙着眉,又将打着吊针的那只手往上举了举,想通过这种方式引得他的注意力,抵开暖袋的手暴露在了空气之中,顿时有一股料峭寒意。
见如此举动,尚何生一蹙细眉,立即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将暖袋重新搭在了她的手上。
还没来得及说话,门便从外面推开。
“你醒啦?”
带笑的女护士拿着一个本子走进了房间,替裴沛看了看吊管,又摸了摸她的头:“倒是不烧了,你再躺会儿,还有一瓶盐水没挂。”
护士又向坐在旁边的尚何生点了点头,顺手拉过椅子,坐在了裴沛的床边上,亲切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昨天来了就一直喊疼,现在怎么样了?”
裴沛摇摇头,她对昨天也没什么印象了,但那种彻骨的寒意如今已经没了,昨天胀痛的脑袋也好了许多,就是手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护士笑着颔首,拿笔在本子上匆匆写着什么。
趁着护士写东西的功夫,裴沛又看向尚何生,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个解释,但他仍是那副蹙眉模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跟我来一下吧?”护士写完东西,冲尚何生说道,起身的时候又给裴沛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裴沛看着那两人出门了,才恍惚思考起这件事,应该是昨天受冻晕倒了,被尚何生送来了这里,也不知道刘月有没有找她……
她扫了一眼病房里面,这病房只住着她一个人,眼睛又瞄到了被子上映着的“平安”二字,裴沛蓦然回过神来,怎么到市里来了?
再往窗户外面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场景,高楼环绕,一扇窗户隔绝着嘈杂,难怪这病房的布置如此熟悉。
裴沛顿时慌了神,她抽出塞在被子下面的手,用裹着纱布的手拔下了插在血管里面的针,脚踩着棉拖鞋就往外冲。
打开房门一看,尚何生和那个护士正在拐角处说话,裴沛也顾不得和他打招呼,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走廊里人不算多,设在不远处的电梯越来越近,裴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裴沛!”
脚上的动作只顿了一瞬,便更快起来,裴沛不再往那还停在十五楼的电梯跑去,转而跑向了旁边的安全楼梯,但还没走出两步,那只刚抽了针的手就被抓住。
身子被猛地向后一扯,一个扎着简单发型,身着医生服饰的中年女人便出现在了眼前,女人面前的胸卡上写着“江佩兰”三个字。
瞳孔一缩,裴沛慌忙甩开她的手,又下意识地往跑来的方向看,确定尚何生没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裴沛,你今天是来……”江佩兰面露柔光,尽量降低自己的语调,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裴沛。
裴沛连连摇头,眼神中出现了防备,她紧盯着面前的江佩兰,同时用余光打量着她身后的安全楼梯,只待她分神便找机会冲过去。
“裴沛,到江阿姨那里去喝杯茶好不好?”江佩兰抬起双手,做着安抚的动作,唇边也漾起笑容。
裴沛摇头,同时打出了手语。
——我马上走,你不要拦着我。
“裴沛你……”江佩兰语气柔和,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一样提醒她,“你已经三个月没来阿姨这儿了,和阿姨聊聊天好不好?”
——不,没有什么好聊的。
裴沛脸上露出难有的恼怒,手语动作的幅度也不免大了些。
忽然间,余光里突然出现了寻来的尚何生,裴沛神情一慌,也顾不得和眼前女人纠缠下去,直接跨过了她,向尚何生那里跑去。
跑得近了,裴沛推在尚何生的背上,将他往走廊里推去。
因拔针而流出来的血已经顺着指尖滴下,尚何生一个转身,将她的手攥住,眉眼难舒:“怎么跑出来了?”
裴沛没动作,只顺着他往病房里走去。
在他二人走进走廊的同时,没来得及拦住裴沛的江佩兰也敛起笑容,眉目间多了些担忧,她向那个方向望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是江佩兰。”
“她……已经三个月没来过了,这次是因为高烧,嗯,没什么大事。”
“对,病情没有好转,如果不配合治疗,恐怕很难……”
~
刚走进病房,裴沛就甩开了尚何生的手,温顺的眉眼里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怒气。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尚何生挤出一丝笑,语气软了些:“沛沛,你昨天……是谁做的?”
面对试图转移话题的尚何生,裴沛怒气更甚,加大了手语幅度。
——我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做完这些动作,不等尚何生回答,裴沛平复了剧烈的呼吸,转身便收拾起了自己的衣裳,不肯再看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别人帮了她,带她来了医院,本来是一番好心,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旦进了这所医院,她就难以压制住自己心中蓬勃而起的愤怒,像荒草一样,怎么压也压不住。
尚何生向前几步拉住了她收拾衣裳的手,担忧道:“沛沛,医生说你还需要打针,我们再住两天好不好?医药费你也不用担心,我都处理好了,沛沛,擅自带你来医院是我不对,可……”
裴沛深吸一气,扯回了自己的手,心里的愤怒已经平静了不少,她站直身子,缓慢打着手语。
——不用担心,回镇子了我会去打针,医药费也会还给你,谢谢你。
尚何生终于敛了那一丝挤出来的笑,他担忧地看着自顾自收起东西的裴沛,耳边回响着那些话,不用担心?他如何不能担心。
裴沛最终还是回了镇子,在去学校之前,她先去家里看了看,这才发现她在医院里昏睡了两整天,而根据刘月留下来的条子,她便知道,这两天里,刘月也没回来。
不用担心会被刘月责骂的裴沛松了口气,提着书包就去了学校。
回到学校的时候,没看见和她一道回来的尚何生,却看见了请了十几天假的钱易和赵昱。
那天在厕所里隔着一扇门,裴沛凭着声音听出来了钱易,可如今一看人,她才知道那天他说的被害惨了是什么意思。
打着石膏的左手吊在胸前,右眼上面还缠着纱布,嘴角也肿着,总之,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惨。
裴沛只看了一眼就坐在了位子上,忽视了那眼中折出来的鄙视和恶意。
尚何生一整天都没来学校,裴沛也说不清紧张了一天的心如今是轻松还是沉重。
下晚自习的钟声响起,几栋楼同时爆出喧闹,但三班却不同于往日,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钱易在后面把玩着一个苹果,好不容易见着那熟悉的背影从前面两排的位子上抬起了头,他冲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而后起身走到了那人的旁边。
“小哑巴,怎么?几块钱就让你穷得来不起学校了?”钱易转了转手上的苹果,而后重重地压在了裴沛的头上,“这两天在家里躺得舒服吧?要不要同学的相亲相爱啊?”
这没限的话一出来,他旁边的赵昱就笑了开来:“人家指不定跟她妈一起勾搭上了什么人,哪需要你来相亲相爱啊?”
钱易咧嘴一笑,把在裴沛头上滚了几遭的苹果摊在手上,然后展在了她的面前:“没想到你还敢来,真话都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听我的,把这苹果吃了,咱们还是一班人。”
举在眼前的苹果布着不算密集的黑点,不知道被塞进了什么。
“钱易,老师让你去交作业。”
有人走过来从那手上抓过了苹果,手指纤细而微微颤抖,那抓取的动作很快,像是躲着什么似的。
钱易蹙起眉,转而用那手抓住了凑上来的女生的衣襟:“孙心然你他妈的管闲事儿管上瘾了是吧?”
鼻梁上的眼镜有些尴尬地滑落,孙心然的脸色愈渐苍白,她抓住钱易的手腕,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放开。”
“放开?”钱易轻蔑地睥了她一眼,“是不是担心她被整走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孙心然咬着唇不说话,捏着苹果的手愈攥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