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尚何生想给合唱编入手语舞后,裴沛惊讶了很长时间,一是没想到他这段日子是在做这件事,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参加班级活动。
尚何生拿着一支笔点点纸上的两个圈:“到时候你站这儿,我站这儿。”
裴沛歪着脑袋看了看那两个被特意标红的位置,然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能行吗?
尚何生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眼睛眯成弯缝儿:“我陪着你,能不行吗?”言语间带着几丝嗔怪,还有那时常夹杂其中的撒娇意味,活生生像只失了宠的大猫。
脑补出尚何生慵懒地摇着尾巴的情景,裴沛很不厚道的埋着头笑了。
望着那眼底的一片柔软,尚何生好像看见了那个不住奔跑的女孩儿,他以为那些照片只是偶然,不过恰好捕捉到了她不快乐的瞬间,以此作为那个人威胁自己的把柄,但他却没想过她一直是不快乐的。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他又看见了这样的笑容。
而且,这次,这样的笑容因他而起,也只对着他一个人。
“裴沛。”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的周嘉打断了正在翻本子的裴沛,“下午放学的时候先别走,我们讨论一下合唱的事。”
裴沛及时收住了笑,顺着白色的羽绒袖子往上看,直到瞧见了周嘉那毫无异样的笑容。
她点点头,尚何生画的动作很细致,但中间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改动一下,而且,加不加手语舞的确需要讨论才能决定。
“我也留下。”
“不用了。”柔柔的笑意对上尚何生,周嘉快速拒绝,“这次是班干部的内部会议,而且,如果要加手语舞也是裴沛来教大家吧?”
话说得合情合理,也没有以往含锋带刺的恶意,裴沛便转过身去拍拍尚何生的手臂。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尚何生不放心地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
裴沛忐忑不安地捏着尚何生留下来的本子,面前坐着的是班上所有的干部,周嘉说先通过班干部的投票,要是没问题了,再在全班投票,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手语舞表演一遍。
“裴沛,别担心。”负责放音乐的孙心然在一旁摆弄着u盘,同时不放心地观察着裴沛的神色。
裴沛垂着头木然颔首,她的手心里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喉咙也发涩得紧,只能靠胡乱转着的眼珠来分散注意力。
刚才真不应该拒绝尚何生的,他要在的话自己或许就没这么紧张了。
一阵轻缓的音乐响起,孙心然抬起头,冲裴沛一笑:“好了。”
裴沛将本子放在了桌子上,抬起了她的双手。
不得不说,这双手和其主人一样,白皙纤细,虽然浮着一层薄茧,却也掩盖不住那如玉的肌肤,于柔弱中蕴含着力度。
她轻轻吸了口气,伴着音乐做起动作来,为了使手语舞更好看,尚何生替她改善了动作,她对着镜子试过好几次,只要每一个步骤都不出错,效果就不会差。
果然,当裴沛落下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原本抱着免费看好戏的人都坐直了身子,就连周嘉的眼中都划过一丝讶然。
裴沛再度垂下头去,她要做的只是尽力表演好手语舞,至于其他的,决定权也不在自己身上。
最后的票数毫无悬念,除了一两个犹豫不决的,其他的都投了通过。
“裴沛。”对着裴沛脸上少有的一丝淡淡笑意,周嘉不自然地别过目光,“陪我上个厕所吧?”
裴沛一愣,随即想起方才周嘉也投了通过票,看这模样,应该是放下了些许成见吧?她微微一笑,放下了刚收拾好的书包,跟着周嘉走了出去。
季高的卫生间是隔间式,裴沛在隔间里换好了衣裳,提着那件沾了一大片水渍的棉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套在了外面。
刚才来卫生间,转过拐角的时候,已经离开的历史课代表王钰又折了回来,刚好和她撞了个满怀,王钰手里的一瓶水也全泼在了她的身上。
本来以为只是棉袄外面沾了点水,用纸擦擦就行,谁想水竟顺着拉链把里面的白毛衣全打湿了,幸好体育室里还有备用的衣裳,只不过赶过去的时候体育室刚好要关门了,只能在卫生间里面换了衣裳。
裴沛把换下来的湿衣服叠进塑料袋子里,提在左手,用右手去推门。
门晃动了一下,却没推开,她往下一瞄,才发现自己还没开内锁,心里骂了一句糊涂,她又伸手去拧锁,可啪嗒几声,方才还好好的锁此刻却一动也不动。
门连一条缝都没能开来,她甚至听见了外锁被摇晃的声音。
外面也被锁住了?
想起卫生间里还有个周嘉,裴沛松了紧拧着的眉,握着拳头敲了敲门。
门被敲得砰砰响,裴沛松了手,耳朵贴在门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但过了一会儿,没人应她。
不会是走了吧?
裴沛心里渐渐生出焦急来,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再次叩响了门,这次却是有脚步声在砰砰声中夹杂而起,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确定有人进了门来,才松了一口气。
正当她想再拍门以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力的时候,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在哪儿呢?”裴沛动作一顿,她熟悉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王钰。
“最里面那间。”这声音也熟悉得很,正是她呼而未应的周嘉。
裴沛再度将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关注着门外的动静,虽然偷听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们所说的“最里面那间”刚好就是她所在的这一间。
“操!搞个人这么麻烦!”
当这声带着不耐与烦躁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边的时候,裴沛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这无数次成为她噩梦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忘?
按在门板上的手遽然屈起,她的脸色逐渐泛起白来,一颗心骤然紧缩,呼吸声也在接下来的话中愈发紧促。
“钱易,把人骗到这儿可不容易!”周嘉的语气生硬了点儿。
如此之下,钱易也缓和了态度:“我也没那意思,这毕竟是女厕所不是?”
“还知道是女厕所就别磨蹭了。”
敲门声突地响起,裴沛吓得往后一缩,塑料袋子被捏得发出一阵声音。
“裴沛。”传入耳中的是周嘉那调着嘲讽的声音,“你可从你妈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
王钰一声嗤笑:“可不是,贴着人尚何生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事儿。”
“可把老子给整惨了!”
话是这样说的,可裴沛却没听出来钱易有多少难过,反倒是兴奋得很。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一根青绿色的水管就从门板上方甩了下来,裴沛被水管打到了头,没顾得着揉揉,一小股水便从头而落。
水流很快变大,没避开的裴沛从头到身被浇了个彻底,刚才换上的薄衫再度被浇湿,淋了水的棉袄也厚重不堪。
裴沛避开了那根管子,可很快的,又有几根管子伸了进来,开到最大的水流不断地打在她的身上。
狭小的隔间里根本没有能躲开的地方。
裴沛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水,牙齿冻得打颤。
“舒不舒服?”钱易讥笑几声,拍了拍门。
周嘉啧啧嘴,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从隔间里流出来的水,才开口道:“裴沛,这可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了,要是还缠着尚何生不放,别怪我们不客气!”
彻骨的冷意也让裴沛想了起来,之前孙心然似乎和她说过,王钰喜欢尚何生,刚才没投票的也有她一个。
其实裴沛多少知道一点,喜欢尚何生的远不止王钰一个,班上甚至是全校,都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坐在他旁边,裴沛隔三差五能看见几封画着爱心的情书。
荒谬和委屈一下子填满了心房,喜欢便喜欢,为什么要来缠上她?她和尚何生也不过是朋友,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又哪里会挡了她们的路?
裴沛呜咽几声,从头上浇下来的冰冷的水不住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良久,等到裴沛快要麻痹在冷酷之中时,那水才停下。
浇完水的三人又给了几句警告,才匆匆离去。
“你今晚就在这儿好好清醒清醒!”
裴沛无力地靠在门板上,她索性脱下累赘的外套,挂在了旁边的挂钩上,墙上的卷纸也湿透了,根本没办法用来擦水。
伸手一摸脸,手心里是冷湿一片,她也分不清那是泪还是水。
不知过了多久,裴沛突地转过身来,那双泛着凉意的眸子久久停驻在生了锈的锁上。
从内心深处迸出的焦躁和愤怒席卷着她,裴沛忽然伸手抓在了那有些滑腻的锁上,手上的力度不断加重。
因水的浸润而有些起皱的手指经不起这样的磨痛,不消一会儿便被锁划出血来,但裴沛似是不知痛般,仍旧用着力。
许是常年没保修过,在裴沛的不断用力下,那锁咔嚓一声,脆弱地落在了水滩中,晕出些暗红来。
一滴,两滴……
手上的血滴在了地上,与锈红交织一片。
裴沛快速走在寂静无声的校园里,十二月的风如刀割,刮在她单薄的身上,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着,头涨得生疼,腿脚也不听使唤。
漆黑一片的夜里,她似在恍惚之中看见了一个向她奔来的身影,还有那听不明确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