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维转学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学期末，连降了两场雪后，二十天的寒假也来了，考完最后一场，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班主任交代完了放假事宜，便夹着备课本出了教室。
“沛沛，寒假补课吗？”鉴于上次的聚餐“事故”，尚何生认为自己还是提前问清楚比较好。
裴沛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晃了晃头，她已经找好了寒假兼职，白天在一家书店里面帮忙收钱，顺带着可以复习一下功课；晚上的兼职是刘月帮她找的，替人跑腿挣外快，往来的都是刘月的牌友，人也都熟悉。
尚何生点点头，不再言语，倒是陈天维从后面凑过来一个脑袋，笑嘻嘻的：“裴沛，寒假出来玩儿吧？来了这么些天了，我还没四处逛过呢。”
裴沛拉上书包链子，眼中划过一丝讶然，然后抿着唇笑着点点头。
——可以。
书店的工作挺轻松的，就工作这么几天，除夕前后还给三天假。
现在想起来，裴沛都觉得自己幸运，她本来想着只放二十天假，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兼职，结果那天去书店买书的时候，店老板主动问自己有没有空来帮他照看一下店子。
陈天维顶着尚何生的眼刀，往裴沛还没拉完的书包里面塞了一张便利贴：“裴沛，我把手机号写里面儿了，记得放假联系我啊。”说着，还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好。
就为着接下手机号码这事儿，放学的路上，尚何生和裴沛聊开了。
尚何生拉扯着书包带子，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一面踩着雪，一面注意着身旁人的动作，同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沛沛，老班的手机号是多少啊？”
裴沛一愣，递去一个疑问眼神，见尚何生没继续说话的打算，才慢吞吞地从书包最低端掏出了一个粉色壳子的手机，划开界面在里面仔细搜寻起来。
尚何生眼睛一亮，那手机的样式他可熟悉，不就和自己的是一个牌子么，还是最新推出来的一款。
但他可没心思去管这手机是从哪儿来的，只是盯着那个泛着光的手机，恨不得将它烧出个洞来，她可从来没问过自己的手机号……
许是尚何生的眼神太过炽烈，裴沛划手机的手僵在那里，然后抬起头，正巧对上尚何生快要变成星星的眼睛。
她尴尬地扯出一丝笑。
——这是我的资助人送的。
资助人？尚何生的眼神游移到裴沛的脸上：“什么资助人？”
裴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解释起来。
其实在她父亲去世以后，这位资助人就出现了，每月都会给她打钱，但大多数被刘月拿去打牌了，不然按刘月自己的花销，李谈给的钱也顶不过多长时间，而裴沛每月都会将这位资助人的资助数额记下来，只等着以后自己能工作了，再回报这份恩情。
除此之外，裴沛还要按对方的请求，把每学期的成绩单寄过去，附带写一些自己的一些生活状态，不过出于刘月的关系，除了成绩外她大多都不会怎么说真话，以免让对方担心。
刘月曾暗示过裴沛让她求那位资助人帮自己换个学校，裴沛不愿意，也就作罢。
得到这部手机，也是因为学校从高二下开始会推行电脑阅卷，届时每个学生会和一个软件绑定在一起，有了手机，查阅、分析成绩都会更方便一些。
那位资助人应该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在不久前寄来了手机，随附了一份打印出来的信，说是软件帮她下好了，家长的号码填的是对方的名字。
裴沛比划完了，才将调出来有班主任电话号码的那一页亮在了尚何生的眼前。
“那你的号码是多少？”
尚何生装模作样地晃了一眼手机界面，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裴沛攥紧手机，对于把手机号码告诉尚何生这件事，她想都没想过，自己没办法开口说话，号码给了对方也无济于事。
见裴沛不动，尚何生看出了她的一丝窘迫，便划开另一界面，点开了白绿色的图标，眼睛笑成了月牙：“沛沛，帮你申请个微信号好不好？”
由着尚何生做完这些，已经过了寻常回家的时间了，但对新奇事物的兴趣盖过了心里的焦急，况且刘月之前就说她通宵作战。
裴沛双手攥着手机，盯着那个粉色小人儿的头像，然后按照尚何生说的点开了聊天界面。
“沛沛，以后就可以用这个聊天了。”尚何生说着，顺手发过了一个笑脸，裴沛盯着那个小兔子的笑脸，也禁不住漾开一丝笑容，眨着一双泛着光的眼睛把他瞧着。
尚何生点开相机光明正大地拍了一张，趁裴沛脸上还没现出薄怒来，飞快点开朋友圈：“你看，可以把照片发在这个里面。”他点了上传，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或者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发在上面。”
——不会被人看见吗？
“你加了我，我能看见，其他人都不行。”
裴沛又笑了开来，她学着尚何生的样子也上传了一张照片，随后又发了一张笑脸。
——很开心。
等裴沛转过靠家的那条巷子的时候，月亮已经慢慢爬上来了，冬天天黑得早，才六点多，就已经有些看不太清路了，她快步往家走着，却忽然瞥见了一旁街角处的一个黑影。
心里一晃，裴沛又加快了脚步，这次还没走出多少，那个黑影就跑了过来，随之响起的还有有些嘶哑的声音。
“裴沛。”
虽然嘶哑，但还不至于听不出来，裴沛皱着眉停下步子，看着从黑暗处蹦出来的荀清川，心想着这人怎么净做些吓人的事儿。
架在鼻梁上的镜片微微有些湿润，荀清川眨了眨眼，呼出白色的雾气，在淡黄的路灯下扩散开来，他就这么盯着裴沛，直到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才开口。
“裴沛，让何生带给你的票……你没要吗？”
裴沛别开被风吹得有些僵的脸，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知道荀清川爱画画，天赋也高，以前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他就拿过好几次国内比赛的奖项。
可那都是以前了，像她说的一样，她不懂画，也不爱看，更没什么必要去刻意修复一段已经破碎的友谊。
或许是她自己矫情了，但裴沛对此偏偏计较得很，当初要是荀清川明确说出一句绝交的话，都不至于此，或还有和好的可能，可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再见到她的时候，对自己的情况也不曾问过一句，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可裴沛清楚，他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那被淡黄灯光映照下的侧颜，荀清川有片刻的失神，他拿出被捏得起了皱的门票，递在了裴沛的眼前：“就在后天了，裴沛，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裴沛恼怒地转回头，正对上了荀清川那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
——到现在，为什么连解释都不愿意？
荀清川微微垂下手，镜片后的细长双眼轻敛，嘴角擒着的笑也淡了不少，声音轻得仿若在自言自语：“裴沛，我不能。”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荀清川抬头，眼前只剩下了那一串向远处延伸过去的脚印，脚印另一端连着一个真相，倘若停在原地，咀嚼痛苦的便只有他一人，他踏不出这一步。
抑不住的轻笑响在这寂静的雪夜之中，尽是自嘲，不一会儿，更大的雪纷纷扬扬撒了下来，渐渐地盖住了地上那张被攥成团的门票。
~
裴沛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遭，也没能把荀清川站在路灯下的景象从脑子里赶出去。
太可气了，明明他稍微解释一下，她或就原谅他了，可无论几次见面都跟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让她的满心怨气跟打在棉花上一样，怎么也解气。
正当她烦闷地锤着身上的棉被的时候，一声清亮的叮叮声陡然响起，莹白的光照亮了房间黑暗的一隅。
裴沛抓过手机一看，尚何生的信息提醒跳了出来。
裴沛瞟了一眼右上角，八点三十七，现在睡觉好像的确有点早，但她明早还要去火车站替刘月接人，就比往常早睡了一会儿。
脑子里抛下其他事，她划开了微信。
尚何生：沛沛，睡了吗？
手指顿在键盘的上空，裴沛纠结地咬着下唇，反复思考着该回什么信息，说睡了，可睡了的人怎么还会回消息啊，而且是不是不太礼貌？说没睡，可万一聊开了怎么办？接下来又该聊什么内容？
眼见着右上角的时间跳了五分钟，裴沛折中一下，才犹犹豫豫地发过去一个快要睡了，后面顺带了一张笑脸。
发送中几个字刚消失，裴沛松了口气，放下了提着的一颗心。
消息回得很快，几乎是刚摁了发送，那边就回了一条信息。
尚何生：怎么睡得这么早？
这还算是有话说，裴沛往上坐了点儿，把枕头枕在了背后，顺手打开旁边柜子上的台灯。
裴沛：明天早上要去接人。
尚何生：接什么人？
裴沛：不知道。
这倒是实话，刘月只让她去接人，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裴沛也没工夫问。
尚何生随即发过来一个兔子捧腹大笑的表情。
尚何生：那让我陪你去接好不好？
裴沛捏着手，秀气的眉轻轻蹙了起来，早上六点多的车，赶过去还得坐半个多小时的公交，怎么让他陪着？
这边还没想明白，那边就发了一大段话过来。
尚何生：你想啊，接人不得帮人家提提东西？还有，我过去也刚好有事，一起做个伴，怎么样？
裴沛：早上六点多的车。
尚何生：真巧，我刚好就六点多过去有事。
裴沛：那好，谢谢。
裴沛知道这人准没说实话，但也没法子，索性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