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月考的成绩单发下来了,各科老师趁热打铁讲起了卷子,裴沛的目光游移在黑板上,心里却想着昨天晚上刘月对她说的话。
“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我当然会替你寻出路。”
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为刘月擅自翻自己东西而腾起的怒意也被这句没来由的话给浇了个透彻凉,她从没看见刘月露出过那样的笑容,带着几分了然于心和自得,她看不透彻,也不喜欢。
没想明白的裴沛被气笑了,夺过发卡就进了房间,关门的瞬间,刘月似是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也不想追问,最后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都没弄清楚刘月在打什么算盘。
“裴沛!”忽然落下的一掌拍在了肩上,裴沛惊得回过神来,恍惚的眼神对上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周嘉身上。
她扫了一圈儿,才发现已经下课了,不禁为自己第一次走神儿多了几丝自恼,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后,才重新看向周嘉。
——怎么了?
周嘉摊开手里攥着的白纸,放在了她的桌子上,身子俯下,一双幽幽黑眼打量着她:“这次合唱比赛你不用参加了,我们想了一下,你就帮忙做些杂事吧。”
裴沛瞟了瞟那张白纸,被周嘉的手盖着,只隐约瞄见送水之类的字眼,她不能说话,自然没法子参加比赛,帮忙做些事也是应该的,便没多犹豫,点了点头。
“等一下。”这边还没拿到周嘉手下的纸,那边的尚何生忽然开了口,他从周嘉的手下抽过那张纸,目光隐在发丝下,并不明晰,半晌,才一手夹着纸,一手撑在颊上,抬起旋着笑的眸子,“这安排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自费买水、帮忙写串词、向学校打条子申请教室、印发词谱,统计每一个同学衣服的尺寸……从准备过程到比赛结束,倒是将需要做的事写得清清楚楚,一点杂事都没漏下。
借着尚何生举起来的手,裴沛才得以看全刚才被周嘉挡住的内容,她神情一怔,半天没回过神来。
周嘉神色不变地抓过白纸,语气中尽是理所当然:“怎么?每个同学都在为合唱比赛出力,不可能让她一个人闲着吧?”
裴沛抿着唇看向周嘉,对上那双毫无情绪的眸子,她缓缓抬起手来比划着什么。
——可以帮忙做事,但我只会做分内之事。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受欺负的时候,多半会忍着,就算是太过分的事,最大的可能也只是劝自己试着去接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感受到内心情绪的涌动。
“看不懂!”周嘉拍下那张纸,语气重了些,“这是班委会经过讨论共同决定的,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那以后都不要说是我们三班的。”
其实裴沛觉得这句话挺幼稚的,但听了这话,她还是下意识地去看坐在前面的孙心然,可她自始至终都没转过身来,再看其他的同学,依旧和往常一样,看热闹的看热闹,不愿管这档子事儿的只埋着头做作业,但又有什么不一样,比如身旁突然站起身来的尚何生。
“谁说关心班集体就只能通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尚何生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尤其加重了“吃力不讨好”几个字,他从桌洞里取出一个本子,摊开在周嘉面前。
裴沛坐在两个人中间,只能勉强看见那个本子的封面,一时觉得熟悉得很,半天才想起来,上个星期尚何生好像一直捧着这个本子来着。
“你!”周嘉脸色一白,抓着白纸的手攥紧了些,“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拧着眉看了一眼那本子上乱七八糟的字迹。
“不是说提意见么?周一放学以前?”尚何生仍旧是那副开朗带笑的模样,可但凡是和他对视着的人便会发现,他那双眼中早已不见了笑意,勾起的弧度更是带着讥讽。
周嘉闻言,再去看那本子,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本子上并非是鬼画符,而是一个个手语的分解动作,若再细看,便会发现这些动作正是她们定下来的合唱曲目的手语动作。
看清楚了的周嘉嗤笑一声,睨了眼坐在位子上眼神飘忽的裴沛:“看不出来啊。”
这刻意上扬的语调让裴沛浑身一抖,她望了回去,周嘉脸上的表情她十分熟悉,每次谈到刘月的时候,她的脸上都是这副表情。
“尚何生。”周嘉扬起一丝笑,“你刚来,不明白一些事儿很正常,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
知道裴沛家里是个什么情况的都懂这句话的意思,裴沛埋着脑袋,心却狂跳了起来,她想看看尚何生是什么表情,但又不敢看。
将尚何生划为尚不知事一类人的周嘉放松了语气,带着自以为是的好心解释起来:“还有,这是合唱比赛,我们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多了反而是累赘。”
裴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眼眶却诚实地酸涩起来,她不喜欢周嘉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把她的心拿在地上碾压一样。
视线内的景物一点点模糊起来,正当她快要抑制不住那争先恐后要往外跑的泪花时,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需不需要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大可投票决定。”
啪嗒一声,一颗泪水就滚了出来,将墨字晕染开来,裴沛死咬着下唇,唯恐身上的那份颤抖扩散开来。
“你!”周嘉憋着一口气,瞪起圆眼,酝酿了许久才蹦出几个字,“不识好歹!”
末了,又继续说道:“反正这事儿没商……”
“够了!”一直没出声儿的孙心然忽然站起身转了过来,厚厚的镜片下面是游移不定的眼睛,她指了指被尚何生拿在手里的本子,“讨论决定吧,或者全班投票。”
“孙心然你!”
“做的还不够吗?”孙心然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只知道压不住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知道要是再不站出来,受伤害的远不止裴沛一个人。
周嘉被怼得说不出来话,她紧攥着那张纸,在表情失控前抛下一句“投票就投票”后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气走了周嘉,孙心然又默默地坐了下去。
而暗伏在桌子上的裴沛只能看见一连串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将她的卷子纸一点点的打湿。
“你怎么……怎么……”方才还在讥讽旁人的尚何生刚想和裴沛说话,却瞥见了那打湿了一大片的卷子,语气慌乱了不少,他想出言安慰,可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只能抽出几张卫生纸来,伏着脑袋去看裴沛,劝慰的话也是没个逻辑,“沛沛,我不会信她,沛沛,我知道你好……”
模糊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几张纸,又听见尚何生连叫了几声沛沛,裴沛呜咽出声来,硬生生地憋回了下一波眼泪,接过了纸在眼睛上乱擦一通,也刚好掩住了泛出红晕的脸。
“诶!轻点儿!”尚何生压着声音焦急道,生怕她把皮给揉破了。
刚把眼泪擦干净,裴沛睁开通红的双眼,眼前又出现了一块剥好的巧克力。
“尝尝吧,甜的。”
接过那块巧克力,上面似还带着他的温度,一点也没有冬月的寒冷,裴沛轻轻咬了一口,甜味很快化在舌尖上。
只是一瞬间,刚才压住的泪水又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她连忙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使劲压在了眼睛上。
手腕上忽然传来了热度,有人将她的手往下拉了拉:“再按下去,眼泪可就没地方出来了。”
带着几丝调侃的话让裴沛破出一声笑,嘴一时抑不住地上扬,一时又往下撇,只有牙齿在诚实地反复打着颤儿。
觉得有些丢脸的裴沛不愿意转过去看尚何生,可心里又为能有这样一个朋友而分外感动,左思右想,最后趁老师转过去板书的时候抛了一张写着谢谢的纸条,这张纸条刚推过去,桌子上又忽然多了一张。
裴沛是第一次在课堂上做传纸条子的事,心虚得很,给尚何生递过去的时候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上那张上,因此当桌子上忽然出现另一张纸条的时候,没看清从哪里传来的裴沛下意识地往钱易那里看了一眼。
但钱易和赵昱仍旧没来上课,空空荡荡的位子上哪里会有人给她扔纸条?
转回眼神的裴沛带着一份好奇展开了那张纸条。
——对不起。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裴沛一瞬间便清楚了这张纸条的来源,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孙心然,在后面也能隐约看见那微微泛红的耳根。
裴沛搁下那张纸条,伸出拇指在孙心然的背上往下划了两下,这是她们俩的暗号,也是裴沛从手语转用过来的。
——谢谢。
“沛沛!”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住了她的笑,“放学一起走吧?”
裴沛悄悄地转过脑袋,刚好看见了尚何生对她笑着的脸,白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双浮着光的眼睛,像只偷懒的猫儿,又像是融入了太阳一样。
——嗯。